她每天反復看著那封簡訊,想著他們最後的對話。明明想對他好一點的,為什麼做不到?為什麼要那麼倔強?如果有一回,她曾經對他笑過,說句「我其實很高興有你陪伴」,今天也不至于那麼悶,胸口不會像喘不過氣來一樣,快要窒息。
「我喜歡你,君雅。」
往後的許多年,她每一天清晨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對著他的照片說這句話,彌補那一年沒能來得及對他說出口的真心話。
只是,許多事情在當下沒開口,便永遠開不了口了。
無論她說了再多次,他已經听不見了。
其實,他听見了。
她每說一次,他就認真回應她一次。
以前,很渴望听見這句話,他等了好久,終于等到她說出口了,卻是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反而不想要她這麼說了。事情發生之後,她像是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剛開始還是能正常地吃、正常地睡,鄰居背地里批評她冷血無情,他也覺得好難過,原來他對她來說這麼不重要,她的生命中有沒有他,全然無所謂。
他曾經有一點點埋怨過,如果是她離開他,他一定會難過得快死掉。
可是慢慢地,她開始失眠,有時候半夜一個人爬起來,到他房里不曉得想什麼,一坐就是一整夜。
有時候,像是恍惚地產生時空錯亂,會在清晨時間他母親︰「君雅呢?去買早餐嗎?」明明,他已經死去兩年了。
後來,他才逐漸發現,她不是不在乎,而是催眠自己無所謂,否則她承受不了必須面對的悔恨及悲傷。她從來沒真正接受過他死去的事實。
舒晏其實……很在乎他。
他不怨了,甚至希望她少在乎一點,寧願像一開始那樣不在乎還比較好。
她畢業以後,找到不錯的工作,聰明又優秀的她也始終不乏追求者,她一個都沒有接受,每天規律地上班、下班,奉養他的父母。
案親肝癌過世的那一年,母親與她討論過後,賣了房子。可能是為了不讓她再待在藏有太多與他相關回憶的地方,也可能是鄰里間數度謠傳這條街是極陰極煞之地,如今落得人丁凋零後,才讓母親下定決心賣掉房子,與她搬至遠處定居。
後來,有一個條件不錯的追求者向她告白,要求以結婚為前提與她交往。
母親勸她接受,他也希望她接受,這樣她後半生才會幸福。
她考慮了很久,幾乎已經準備要接受了,然而那天晚上,她整理房間時,一張幸運草書簽掉出來。
那是他高一時,有個女同學在做壓花,他也想學來送給她。為了找到四片葉子的幸運草,他蹲在草叢邊找了兩個小時,娘炮的行為還被同學笑很久。
她看著那張書簽,眼淚突然滴滴答答掉了下來,隔天,就拒絕那個男人了。
怎麼可以這樣!那只是一張書簽而已呀!
他急得跳腳。好不容易出現一個認真想對她好的男人,她怎麼可以因為一張舊書簽就輕易放棄自己的幸福!
他當初會送她四葉幸運草,就是希望她能擁有人生中的「信仰」、「希望」「愛情」以及「幸運」,缺一不可,而不是要她埋葬人生來追憶他啊!他一路看著她,一點一滴封閉自己的情感,有的時候還會因為太渴望過去的日子,極短暫地產生時空交錯,听見他的聲音,看見當時仍活蹦亂跳的他。
她不曉得那是時空逆流,母親也不曉得,大家都以為她瘋了。母親一度擔憂地陪她去看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理醫生。
後來,母親也過世了,她再也無所執戀。
有一天,無意間又繞回這條與他共同成長的街道,她在門外站了一個下午,直到房東小姐無聲無息出現在她身後。
「要看房子嗎?如果是你的話,我可以便宜租讓喔!」
這是極大的誘惑,她終究還是舍不下這段人生中最珍貴的回憶。
她又回到這里,耽溺于過去的回憶中,終至扭曲了時空,再也回不來。
她太想念他,想念到沒有辦法面對這個沒有他的世界。
卷四重來
筆事听完了。從未熬過夜的臨江打了小小的呵欠,總算弄懂薛舒晏一直在過的「今天」,究竟是什麼樣子。
「那所以你一直跟在她身邊,是因為不放心她嗎?」
男魂搖頭。「我也不知道,從我死掉以後,就一直在她身邊了。」臨江要是沒問起,他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這要讓孫旖旎听到,少不得又要罵上幾句「迷糊的蠢鬼」了。
「我一直以為,你是不甘心,或者有什麼話想跟她說。」
有嗎?其實他沒有什麼好不甘心的,一開始或許有一點點,他還那麼年輕、還有好多事沒做,再多給他一點時間,說不定真的能夠讓晏晏接受他……但是後來,看到她那樣,他就什麼懊惱都沒有了,反而希望她能快點忘掉他,好好過日子。真的要他說什麼,他也只想讓她知道,她說的話,他都听到了,所以不要再遺憾,不要再悲傷,他給的回憶是要讓她快樂,不是要讓她用來斷送自己的未來。
「我在想,如果你希望的只是讓她跳月兌這個像當機一樣的時空,說不定旎旎可以幫你。」
「真的嗎?我還以為她看不見我。」他知道那個美麗房東很厲害,可是每次看到他都視若無睹地走過去,從沒表示過什麼。
「她怎麼可能看不見!」今年中秋節她來他家烤肉時,還跟他對賭過隔壁院子那縷陰魂不散的男鬼,今晚嘆氣的次數是雙數還是單數咧!
她瞎的只是良心而已,眼楮並沒瞎好嗎?
「听你這樣講……」樊君雅沈吟了下。「我覺得她沒有很大的誠意想幫忙。」要幫早幫了,不會拖到現在才等人開口。
「沒關系,我去盧她。」他現在很會盧人了,寧夜和旎旎最後都會答應他。
這沒什麼好得意的吧……樊君雅臉上黑線掉三條。
「臨江,你要睡了嗎?」溫柔的嗓音傳來,朱寧夜掀開窗簾。
「喔,好。」他連忙應聲,離開陽台時,不忘拉回窗簾,以唇語補上一句︰快回家,我明天再幫你說。
回頭,他若無其事地攬住親親愛人的腰往床鋪走。
「你剛剛在跟誰說話?」
「有嗎?你听錯了,我是在背〈長恨歌〉,潯陽江頭夜送客……」之前知道蔡婆婆一家子的事,讓她不自在了好久,現在要是再讓她知道他們家隔壁也住了一只鬼……算了,還是別講好了。
這是〈琵琶行〉
朱寧夜不糾正,也不戳破他蹩腳的謊言,溫柔地笑睨他。「住在這里,你開心嗎?」
「很好啊。」他想也不想便答。雖然在外面的人眼里,這群人很奇怪,可是他自己本來就是會被歸在很奇怪的那一類,在這里,大家都對他很友善,他有朋友,無聊隨時都找得到人(或鬼?)說話,每天都過得很愉快。
「嗯,你覺得好就好。睡覺吧。」
屋里頭交談漸歇,男魂嘆了口氣,不想當偷窺狂,認分地飄回自己家中。
他以前,也很會盧晏晏啊……
那時他的表情就跟臨江一樣,很得意自己只要纏到最後,對方再不情願都會答應他。
直到後來他才領悟,不是他盧功一流,而是這個女人疼他,才能任他耍賴,得償所願。
「你以為我是神嗎?」臨江提出要求後,出乎意料地被孫旖旎這句怒吼給轟回來。
「可是……」他委屈地囁嚅。「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我都說幾百遍了,這是她自己決定要這樣的,只要她一天不想清醒,她就一天跳不出自己所制造的時空迥圈,你是听不懂人話還是故意要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