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克韞不得與杜宛儀離異。
用心良苦的父親,只是用了另一種方式,替女兒留住丈夫。
多悲哀,到頭來,她仍是那個得用錢來綁住男人的女人。
多悲哀,到頭來,他仍是那個為了錢而賣斷終身的男人。
這紙遺囑,讓外界看待這樁婚姻的目光更加根深柢固。
雖說死者為大,可傅克韞實在無法不在心里詛咒杜明淵。
這麼多年了,他不相信杜明淵會看不穿他的心意,明明知道他這輩子已經不能沒有宛儀,何苦加這條但書,讓他和宛儀的婚姻看起來簡直像利益交換似的。
律師讀完遺囑時,他看向身旁的妻子,她一徑沉默,恍惚的眼神,他看不透。
連著幾天夜里,她睡不好,總是安靜坐起,在黑暗中呆坐到天亮,這些他都看在眼底。
一切又將走回頭路了嗎?
一開始的立意不良,成了他婚姻里的毒瘤,它始終是存在的,它讓他虛擲了十年婚姻,讓他想對妻子說一句「愛你」,都說不出口。
好不容易與她走到今天的地步,他不能、也絕不允許任何事物再來破壞他的幸福。
但是,一紙遺囑,毀了這一切。
即使他們做了百年夫妻,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永遠都無法確定,他與她在一起究竟是為了她,還是杜家的財富。
他一輩子,都只能是為了財富而留在她身邊的男人。
暗克韞痛苦地閉上眼,心里明白杜明淵是在懲罰他最初的誘婚行為,要他作繭自縛,他得到他要的了,可是,也失去了婚姻的自主權。
結婚、離婚都無法由己,一句「我愛你」,听起來只是更諷刺,誰信?
他完全沒防到,岳父臨走前還反將他一軍。
這一將下去,完全是死棋。
杜明淵的報復來得好晚,整整十七年,他還真沉得住氣。事實也證明,真的狠狠整到他了,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他在岳父生前的書房里來回踱步,焦躁煩悶地瞪著桌上的照片,腦海忽然想起許多年前,翁婿兩人在這間書房的對話。
——克韞,我們的棋局還沒結束。
「您究竟想看見什麼?」如同那一年,他問著照片里的長者,也在心中自問。
一直以來,杜明淵一心一意只想讓女兒幸福,怎麼做,才能讓她的幸福踏踏實實地落滿胸懷?身為一名父親,最想看到的,也不過就是一個男人真心真意地愛他的女兒……
他一怔,忽然明白了杜明淵立這樣的遺囑背後的用意。
「是嗎?你用這種方式,逼我做出抉擇?」恍然大悟的同時,他既想哭,又想笑,沒想到,到頭來會是這種結果。
「你贏了。」他會讓杜明淵看到他想看見的。
他尋至花房,找到蜷坐在波斯菊旁,失神呆坐的妻子。
「宛儀,我有事跟你說。」
「嗯,你說。」杜宛儀眼也沒抬,無精打采地應聲。
暗克韞坐到她身邊,輕抬起她的臉容審視。「很苦惱嗎?無法分辨我們的婚姻究竟是真心相守,還是名利成分居多?」
她無神的眼眸掠過一抹愕然。「你怎麼會這麼說?」
「爸的遺囑——」
「不是!」她想也不想便否認。「我只是想念爸,心情不好而已,你不要多心。」
「是嗎?」他微笑,沒與她爭論。
「上一回,你用離婚協議書來表達誠意,為我們的婚姻努力,這一回,換我來向你表示我的誠意。」他遞出手中的文件。
什麼?
她不明所以地抽出牛皮紙袋的東西,赫然是五年前她給的那份離婚協議書,而且連男方也簽了名!
「你——」她僵掉的表情,讓傅克韞莫名地想笑。
「懂我當時五雷轟頂的心情了嗎?」風水輪流轉呀。
「你、你報復也不用開這麼大的玩笑……」她心髒差點麻痹。
他斂笑。「宛儀,我不是在開玩笑,我真的要離婚。」
她急切地張口,被他阻止,安撫地拍拍她掌背。「先听我說。你當時用什麼樣的心情與用意去簽這個名,我就是用同樣的心情在做。你簽這個名,是因為相信就算有這張紙我也不會離開你,同樣地,我也相信就算簽了這個名,我也不會失去你。你簽它,是想證明在婚姻里的信心,我簽它,要找回的是你對愛情的信心。
「我們之間,一開始的起步點就錯了,也許你自己都沒有發現,它始終是你心里的結,你只是不在意了而已,不是不存在,但是我並不想讓它一直存在我們之間。宛儀,我也會怕失去你,我不想走回頭路、不能冒一丁點的風險,所以這個結的源頭是什麼,我就從哪里解開它,一切從頭來過,你懂我的意思嗎?」
「不是……很懂。」她皺眉。「而且離婚的話,爸的遺產會由我繼承,你就——啊!」
難道,他是那個意思?!
「宛儀,我愛你。」讀出她眼中一抹訝然,他便明白,他的猜測沒有錯。「你一直都無法肯定這一點,對不對?因為我留在你身邊的因素太多了,今天再多這一份遺囑,你永遠搞不清楚,我在你身邊的原因。」
因此,他要除去所有的原因,只留下唯一想讓她感受到的那一個……她好像有一點點懂了。
離了婚,他什麼都得不到。
或許說,離婚,是在兩者之間選擇了她。
當初,為了什麼而娶她,今天,他就為了她而放棄那些。
他只是想向她證明,他要的是她,補償一開始所虧欠的。
他離婚,不是放棄她,而是為了擁有她——應該說,他想擁有的不只她的人,也要她的快樂,真正的快樂。
離了婚,他只是一個叫傅克韞的男人,沒有婚姻的約束,沒有財富的利誘,沒有任何的因素,與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單單只因為他愛她,想陪在她身邊。
「宛儀,敢不敢跟我賭?沒有婚姻,沒有那一切,我依然可以陪你到讓你可以看見我滿頭白發的樣子,三十年後,我們再結一次婚。」
她懂了,也笑了。
她想,全世界大概沒有一個要與心愛丈夫離婚的女人,還能夠笑得比她更幸福洋溢。「好,我們離婚。」
暗克韞張臂,承接投入胸懷的柔軟溫香。
其實後來,他常常在想,當年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做下決定娶她?真要出賣人格,他有一百種一步登天的快捷方式,但是一開始,他並不打算這麼做。
他想,或許是因為那個下午,她帶著美麗笑容,毫不遲疑伸手握住母親的那個舉動,當時,他在遠處看著,心莫名地暖融。
花了許多年,他才恍然頓悟,他想擺月兌的,不是卑賤如泥、任人輕視的身分,而是無邊無際的寂寞。
那個帶著笑的美麗女孩,以溫暖掌心拉住母親的同時,也握住了他的心,他潛意識里知道,這女孩會疼他、寵他,包容他的一切,以那雙手,溫暖他冷寂的心。
自始至終,他想要的,只是一個家,一個女人全心全意的似水溫柔。
無關名與利,真正打動他的,是用一支棒棒糖來討好他,羞澀的少女純情。
是她純淨無偽的情意,讓他的心比化在嘴里的糖更甜膩。
早在他意識到之前,他已愛上她,比自己以為的還要久。
全書完
後記樓雨晴
這是一本戀愛進化史,完畢。
明明九個字就可以說完的重點,我到底為什麼拖拉了十個章節?(淚)
好吧,要短話長說也不是不可以啦,反正雜念兼長舌是晴某人的長項。
這本書,從女主角十八歲寫到四十歲,整整二十二年光陰都與同一個男人糾纏在一起,而且不是動不動就十年後、二十年後的跳躍式寫法,而是一年、一年地交代過程與演變,堪稱晴姑娘寫過有史以來發展過程最長的一段戀情,直到寫完,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辦到了,杰克,這真是太神奇了!(路人甲︰恭喜你,珍妮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