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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君 第22頁

作者︰樓雨晴

穩婆忙清場,將人全趕了出去,俐落地交代燒熱水、備上干淨的巾子。

「君……祈……君……」喃喚聲弱如游絲,他听見了,迎上她著慌探詢的手,五指牢牢交扣。

「我在,盼兒,我在。」

穩婆看了一眼,沒再趕人。

一個時辰過去,她氣息愈來愈弱,孩子怎麼也生不出來,穩婆都急得滿身汗了。

吧淨的水一盆盆端來,又染紅了端出去,她從最初痛苦的喊叫,到後來,連喊都喊不出來……

眼看她神志一點一滴流失,脈息漸弱,他急喊︰「現在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要听實話!」

穩婆為難地瞧了他一眼。「陸公子,我曉得這是陸家長孫,意義重大,您——得做個取舍。」否則再下去,兩個都保不住。

陸祈君急怒攻心,吼道︰「取舍什麼!保住母親便是!」這種事還用為難嗎?

「那……我懂了。」穩婆立即要人熬來藥汁。「喂她喝了。」

陸祈君沒有猶豫,接了碗便要往她嘴里喂。

「不要——」抓住一絲清明神智,听見他與穩婆的話,她知曉這藥喝了,孩子便保不住。「我……要孩子……」

「听話,盼兒。孩子沒了——」他一頓,忍痛接續︰「往後你和陸武還會再有……」

「不要,我不要!」她搖頭,淚花紛墜。「那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她要留,她要他的孩子……

見她如此抵了命執著要保住他的孩子,陸祈君心頭痛不堪言。

「別任性,盼兒!」他一咬牙,張口含了藥汁,俯身貼上她的嘴,強灌湯藥。

「唔——」她緊閉著,不肯喝。用力別開頭,使盡了力將藥碗一翻。

「陸盼君!」他氣吼,又惱又急。「你非得惹我生氣嗎?」

「你……走開……」她傷心泣喃,好怨他鐵石心腸,賭氣指控。「你……不要我了……不要我……就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要……」為何……他總能如此冷靜?難道他一點點都不會舍不得嗎?

她哭得慘慘切切,神志游離,渾身都是撕扯般的劇痛,卻仍記得他對她說過的一字一句,哭著泣求。「我不要……和離,你……不愛我喊哥哥,我不喊……以後都不喊了……別趕我走……別……不要我……」

「你這笨蛋!你以為這世上沒了陸盼君,我真能獨活嗎?」他心痛難言,逼出了真心。「你以為我真舍得不要你?若不是為了讓你擁有你真正想要的幸福,我說什麼都不會放手。盼兒,我可以接受失去你,也可以接受你不愛我,只要你仍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笑著、快樂著,我可以身邊沒有陸盼君……」

他啞了聲,淚水跌落,一顆顆落在她頰畔。「可我不能接受,這世上沒了陸盼君……一直以來,總以你的情緒為依歸,世上有你,才懂方向……」

沒了她,他會茫然得不知如何度過往後人生,不知還能為誰而活……

「原來……」這才是他的真心話,原來,他愛她如此痴狂。

她閉上眼,默默落淚,為他心痛。

「所以盼兒,算我求你好嗎?把藥喝了。」他端來第二碗剛熬好的藥汁,含了傾身渡入她口中。

淚,不曾斷過。她啟唇,飲下了藥汁。因為懂得,她身上有他的冀盼,他的人生……

她,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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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沒了。

盼兒小產,病了一場,虛弱地臥床調養。

七月夫妻,宛如夢境一場,醒來,什麼也不留。

也好。

他親手葬了那已然成形的血胎,笑著落淚。與她之間的最後一丁點血脈牽系都斷了,斷得干淨俐落,她更能無罣無礙地追尋她的幸福——

在能夠下床走動時,陸盼君不顧旁人阻止,撐著虛弱的身子,堅持前往陸氏祠堂。

歲兒說,哥哥這幾個夜里,都躲在祠堂里,親手刻著他孩子的牌位。

她站在祠堂外,他沒發覺,一筆、一劃、深重地刻鏤,神情空茫而憂傷,刀鋒劃傷了指月復,他渾然未覺,和著血,流著淚,刻著。

陸氏子孫敬萱之牌位

案陸祈君母陸盼君立

拋下刻刀,他捧著牌位,無聲痛哭。

他不是不在乎這孩子,只是在她的性命之前,他不得不舍,親自喂下湯藥,親手結束孩子的生命,他所承受的痛,比誰都要深重。

做了選擇的不是她,痛與罪他先了一步承受下來,在她醒來之前,一切已然結束,可親手接過自己絕了生息的孩子,看著成形的血胎,他又該是何等心情?

難怪,他每夜無法成眠,呆坐祠堂伴著孩子到天明。

來到他身邊,掌心輕搭上他顫動的肩,他仰首,來不及掩飾的淚滴落她掌心,他狼狽欲避,她不讓,扳回他,緊緊摟著,收容他的淚、他的慟。

這是頭一回,他從不在她面前落淚,再多的苦總藏著,不教她知曉。

「是男孩兒?叫敬萱嗎?」

「是……」嗄啞的嗓子應道。

敬萱。

縱使無緣來世上一遭,仍要孩兒謹記椿萱,莫怨爹娘。

他周身散了一地的嬰孩用品,全是她一針一線備上的,一旁火盆燒著,余燼未熄。

她默默拿起嬰孩肚兜,往火盆子里堆,一歲衣物、兩歲、三歲……兩人一同燒盡了足七歲的衣物小鞋。

她問︰「這樣,應該夠了吧?」一直到七歲,都不怕萱兒在那里冷著、沒衣裳穿。

「是夠了。」她準備了很多,萱兒看見,會開心的。

「那,咱們回房去了,好不好?」她不願將他一人獨留于此,孤單承受失子之慟。

他起身,扶了身子猶虛的她回房,躺下安歇後便要離去。

「你去哪?」縴指牢扣他手腕,沒放。「你的床、你的枕在這,空著。」

他沒爭辯,依言躺下。

他好累,身與心已不堪承載。

閉了眼,便再也撐不住倦意。數日來總是一合眼,便听見孩子哭聲,痛楚夜夜囓食心房,不能睡,難以合眼。

她溫柔掌心輕撫,暖暖溫嗓滑過心扉,奇異地撫平疼痛。

「我在這兒,你好好睡。」一直以來,總是他在守護她、憐惜她,如今,換她來守護他、憐惜他的傷與痛。

數日來,他頭一夜安睡至天明,在她懷中。

第十章

扮哥又避著她了。

她心里明白,他若存心避她,她是怎麼也見不著他的。

沒法兒,只得求助爹娘、福伯,甚至連歲兒都幫上一把了,偷偷跑來向她密告哥哥的行蹤。

「剛回來,在書齋是嗎?」她拎了裙擺前去尋人,再耽擱片刻,又不曉得得上哪兒去找人了。

陸祈君拿了幾張單據,正要再往店鋪子里去,開門一見那道朝這兒來的身影,轉身便要避開——

「陸祈君,你敢走!」

他步伐頓了頓,她走得急了,猶虛弱的身子不堪負荷,步子顛晃了下,仍是堅定走向他。

他暗暗握拳,忍住不上前去攙扶。「你身體還虛著,不在房里頭靜養,跑出來做什麼?」

「找你。」他不避她,她又何須四處跑?

「我……我還得回鋪子里忙,有事晚點再——」

「陸祈君,你是懦夫。」不待他推托之詞說完,她溫柔低斥。

「……」是,他是懦弱,害怕面對她。

婚姻,一紙和離書已然結束。

孩子,一碗湯藥歸了塵土。

情愛,一生不曾擁有過。

如今他倆之間,還剩了些什麼?是什麼也不留了……

情急中說了那些原是一輩子也不打算讓她知曉的話語,他已不知如何面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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