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陸家由他接手主事,明白爹娘疼惜對方的心意,陸氏逐漸由飲食拓展至藥材買賣,完成娘親當年未能完成的心願。
網羅南北珍稀藥材,初始只是為了調理初生便帶病體的爹,後來則是生了歲兒後體弱的娘。
而後,便放手交由盼兒打理,倒也經營得有聲有色,陸氏藥鋪子一家開過一家。
「那批藥材處理得如何?」倒是陸君遙先問了。
「在這兒。」陸祈君將清單遞出。
「在煩惱運送人選?」這些年,陸氏家業已由他主事,走不開身是自然,這單生意太龐大,又不好交由外人經手,難怪他為難。「盼兒昨日與我商議過了,陸武願意。」
「陸武?這——」他愕然。
「為何這表情?府里這班武師,就他身手最佳,又是自己人,難不成你還防他?」
「不,不是!可他和盼兒要成親了,怎好在這時出遠門……」
「往返不過二十來天,他們婚期還有一個月,來得及的。」
「可——」這樣好嗎?他不想讓人覺得,他有心支開陸武,對這樁婚事從中作梗。「我還是覺得不妥,要有個閃失,我對盼兒難交代……」
「祈兒,你多慮了。你的為人,咱們還信不過嗎?盼兒自己都願意了。再說,他們婚後陸武總是得幫著點的,你顧忌太多,反倒是對他見外了。」
他張口欲言,遠遠見盼兒走來,陸武仍舊是靜靜守護身後,她不慎被地上石子絆了下,陸武立即伸臂護住,免去僕跌的窘境,盼兒回他好甜、好甜的笑容,仰首嬌怯怯偷吻他面頰,男人立即紅了臉。
陸君遙憂心地望向兒子,只見他若無其事別開臉,淡哼。「都幾歲人,還這麼笨手笨腳!」
當真不在意了嗎?他明明就留意到,盼兒僕跌那一瞬,祈兒也幾乎要有動作,又默默握拳,收了手,靜止不動。
護了她那麼多年,心里頭克制,身子還是會不由自主做出動作哪!若要說他心頭已無盼兒,怕是連他自個兒都說服不了吧?
「爹——」陸盼君拎起裙擺,朝他們奔來。
「當心點,又跌跤可沒人扶你了。」陸君遙取笑,寵愛地順了順她的發,她笑著纏抱父親手臂,枕上肩頭撒嬌。
「幾歲了你,都要嫁人了還這麼孩子氣!」伸手輕捏女兒鼻梁,她皺皺鼻,扮了個俏皮鬼臉。
「那我不嫁就是了,一輩子陪著爹。」
陸君遙側眸瞥了眼靜佇一旁的男子,淡道︰「有人恐怕不依。」
「爹!」她嬌嗔抗議,可那眼底眉梢,淨是幸福愉悅。
盼兒——是真的很快樂吧!
他心知肚明,那快樂是陸武給的。
不是沒有私心的,他也想過撮合這對小兒女,偏偏祈兒不爭不求,眼看著盼兒一顆心飛向陸武,他又還能怎麼辦?
女兒是真心愛著陸武了,為了她的幸福,不得不成全呀!
只是——苦了他兒子。
悄悄將嘆息吞回月復問,他轉而道︰「我方才正與祈兒談運送藥材的人選,祈兒說是怕你不同意呢!」
陸盼君回眸望向未婚夫婿,陸武沈著道︰「小姐與我談過,陸武願盡棉薄之力。」
陸祈君見她無反對之意,點頭。「那好,早去早回,盼兒還等著你,別誤了婚期。」
「是,少爺。」陸武亦不規避,坦蕩蕩迎視他的目光,靜視片刻,交換意味深長的凝視。
好好待她,今生,我放手。
他懂得,那眼神下的未竟之語。
難以言說,卻更甚千言萬語。
會的,他會用他的一切珍惜她,不負少爺君子襟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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餅午,由外頭回來,稍作梳洗便前往書齋,才推開門,一團小肉球迎面撲來,他迅速反應過來,張手摟抱住。
「小歲兒,你又胖了!」陸祈君皺皺眉,感覺抱起的重量又增加。爹是都喂她吃了什麼,養得好肥。
陸歲君呵呵笑,不以為意。「哥哥,我的梅子糖呢?」
「還吃,當心變小肥豬。」
「要吃!」她很堅持地嘟嘴嚷道,自行朝他懷里探找,搜出一包甜糖。
他一臉傷腦筋的表情。「糟糕,既然被你發現,那就沒辦法了。」
小歲兒徹底被取悅,呵呵笑吃得好開心,也分哥哥吃了一顆,甜甜地摟靠在他肩頸。
爹總說,平安就是福,美不美是其次,健康就好,像盼兒就是太瘦了,縴細的腰身,風一吹就折了。
陸祈君偏頭,對上案牘前托腮望住他倆的陸盼君。
「在想什麼?」帳冊不看,淨瞧著他。
「只是想,你好疼歲兒。」她與他也曾經有過那等光陰,那時的她,也像歲兒,單純、無顧忌地霸著他撒嬌,她懂得他雖然嘴里嫌棄,可她和歲兒的要求,他總是會辦到,不曾教她們失望過。
「吃味啊?」自懷里掏出一只銀簪遞去。「喏,別說我偏心。」
他給得隨意,可陸盼君從那細致的雕工、綴上無瑕明珠,心知必然價值不菲。
他送她的每一樣東西,從來都沒有隨便過。
她心知,了然地淺笑。「謝謝哥哥。」
「你就為了這個不開心?」
她微愕。
只那麼一眼,哥哥便看出她不開心?
「姊姊是在想未來姊夫啦!」吃得一嘴甜膩的小歲兒,順口說了出來。
「歲兒!」心事全教人給泄光了。
是嗎?陸武不過離開半月余,她便坐立難安了?
「這麼離不開他?」
「也……不是那樣啦……」她羞喃,小小聲補充。「只是……不太適應……」
以往身邊總是有他,突然回過頭見不著那道身影,那落了空的感受,總難免……惆悵。
盼兒真的很愛這男人。
陸祈君靜靜凝視她,分不清心頭是酸楚抑或欣慰。
這不就是他要的嗎?一直以來,只想留住她的笑,她幸福,他也就……無憾了。
他點頭,逸出笑。「會的,要不了多久,你們便能長相廝守,哥哥會幫你。」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會為她留住。
這是他的承諾,終其一生,為她全力留住幸福。
只是,這道承諾,卻在兩日後,盡數摧毀。
他收到官府快馬傳來的公文,所有人在回程途中遭逢不測,不留活口。
這事——他怎麼對盼兒啟口?
收妥信函,他當機立斷地交代︰「這事先別說,我立刻前往了解情況,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也許……也許沒那麼糟的。
他當天便動身,前往地方官府了解案情,才知一夜投宿旅店,有人在茶水中下藥,當晚,所有運貨鏢師無一幸免,大筆鉅款不翼而飛,管事行跡成謎,陸武——生死未卜。
只留下一截斷臂。
心房沈悶難言,他不心疼財物,卻害怕盼兒的淚。
回程途中,他一直想著,若盼兒知曉,會有多傷心欲絕,那男人是她寄托終身的倚靠,如今,他只還她一截斷臂,如何向她交代?
他將此事稟明父親,可誰也開不了口告知盼兒。
「所以,官府是以內賊結案?」陸君遙凝思。
「是。官府已發出公文,緝捕徐管事。」
「管事確實可疑。」陸武行事謹慎,若非自己人,算計不了他。陸君遙審視兒子。「這事你打算怎麼處理?」
「爹,我現在心很亂——」緝凶破案,可交由官府處理,但盼兒呢?若陸武真有個不測,他怕……盼兒也難獨活了……
「我當然知道你心亂。」只要扯上盼兒,他哪冷靜得了。
每個人,終其一生有都那麼一道踫不得的禁忌,而盼兒,便是他的傷、他的致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