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恩聞言,回過頭爬上父親大腿,雙手巴住不放。「老爸,我問你喔!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枯掉的玫瑰花再開花?」
「真是個深奧的好問題,太有建設性了,不愧是我家的老大,有為青年啊!」贊許一番,旋即表情一換,啐他︰「你有辦法讓死人活過來嗎?」
什麼鳥問題!
「可是……你會蓋庭園啊……」他還記得,老爸設計過好漂亮的庭園景觀,那些花都開得很漂亮,還以為問老爸就有辦法的……
「那是花苗,‘活’的花苗!」一定要用力強調那個字。「你當你老爸是神啊!」他是建築師,不是園藝師好嗎?建花園和種花是兩回事,他老大似乎還搞不太清楚他的職業性質。
「喔。」小恩好失望地垂下頭。「那這樣阿姨會好難過……」
捕捉到他輕不可聞的自喃聲,唐君蔚眯起眼。「阿、姨?」
「啊!沒事、沒事——」跳下父親的大腿。「我去刷牙。」
這小表!跑得真快。
「老大,你一天到晚不見人影,是在忙什麼交際應酬?事業做很大厚!」
「唔拿油……」滿嘴泡泡,口齒不清回了句。
「最好是沒有。」他輕哼。
兒子是他的,肚子里有幾只蛔蟲他都知道,會不清楚小子在搞什麼鬼?睜只眼閉只眼由他去罷了。
前幾天天氣熱,大嬸送來一壺冰鎮酸梅湯給施工中的工人,順口對他說,他的小孩家教真好,和她家的夫人很投緣,還感謝他讓孩子過來陪伴夫人……
就算沒人說,他也猜得到,除了那里,小表還有什麼地方可混?
「去別人家里作客要有禮貌一點,知不知道?」
「咦?」老爸知道啦?
「小表!」朝他後腦勺輕巴了一記,拉上浴簾,洗澡去。
第二章
後來,幾次與大嬸聊上兩句,知道那棟房子原來是女主人娘家的產業,丈夫是有名的議員,夫人娘家姓董,當年在地方上也是有名的財主,她是獨生女,父親死後,將所有的財產都留給她。
但是婚後,女主人身體狀況一直不甚理想,丈夫又礙于工作關系,後來便只有她獨自一人搬到娘家靜養。
听來合情合理,但問到哪方面的身體不適,大嬸卻支支吾吾帶過。他不太懂,是什麼樣的身體不佳,會讓夫妻長期分居?而丈夫一年到頭幾乎沒來探望過,夫妻情分疏冷至此,若說沒內情,誰信?
不過對方既不方便明說,他也不是三姑六婆,無意探人隱私,只要知道孩子在哪里、與誰作伴,倒也沒什麼好不放心的。
反正孩子時間到了,會自己乖乖回來,在他工作時,有人替他陪伴兒子,也免得他時時掛念。
下午五點,結束了今天的施工進度,他家小子還不見人影,他只得上董家去按門鈴尋人。
前來開門的大嬸告訴他,孩子和夫人在起居室睡著了,她拿不定主意是要叫醒他還是等他睡醒再說。
「沒關系,我去抱他好了。」
「那這邊請。」
他隨大嬸上樓,推開起居室的門,就見一大一小同窩在一張搖椅上,小的枕著她的肩,大的雙臂抱住他,相互擁抱依偎,兩人都睡得好熟。
他一時看愣了,忘記要動作。
大嬸會意微笑。
現在知道她為什麼不忍心叫醒他們了吧?瞧他們的表情多滿足,多像一對母子?那麼親密、那麼溫馨的一幕畫面,誰舍得破壞?
回過神來,唐君蔚連忙掩飾失態,放輕動作試圖挪開她環抱在兒子身上的手臂,彎身要抱回兒子,睡夢中的女子眉心一蹙,抱得更緊,像在護衛什麼天大的寶貝般,不容他人奪去。
他傷腦筋了。
強勢扳開也不是,放任他們繼續睡下去也不是,正左右兩難,兒子醒了,揉揉困倦的眼。
「老爸……」
接著,她也醒了,睜開水眸對上了他,緩慢地,朝他綻開柔雅絕美的笑意,再然後,措手不及的情況發生了。
她張手,環住他頸子,迎面吻上他的唇。
「我好想你……」
除了錯愕,他完全無法有更多的情緒。
頭一回遭人強吻,對方還是有夫之婦,他該有什麼樣的反應?他不知道,當下根本就呆了,等他反應過來要推開她,已經是數秒之後的事。
現場所有人,除了傻眼,完全無法發出聲音。
而她,無視自己制造出來的「驚悚」效果,伸手要拉他,被他避開。
「喂——」很撒嬌、很小女孩嬌憨,抗議地瞪他。
他說不出來那種感覺,一股很詭異的感覺持續在胸口縈繞不去。那不是一個二十七歲已婚婦女該有的神態,太稚女敕、太孩子氣、太……總之,她的表情不對勁、她的眼神不對勁、她的動作不對勁,一切都詭異得不對勁到了極點!
大嬸連忙上前拉住她,阻止她去糾纏。
「不好意思,唐先生,你先離開吧!」
唐君蔚無法思考,抱起兒子下樓。
「喂,不要走……」身後,是她微慌、無助的叫喚。
他頓了頓,還是狠下心腸關上房門。
「老爸,阿姨好像在哭。」
里頭隱約傳來她慌張的啜泣,以及大嬸的安撫。
「我等好久了……一直在等……他為什麼不理我……」
「不是他,夫人,你認錯了……」
「可是……可是……」她還想辯解。
「夫人,你乖,再過一陣子阿勇伯回來了,他會幫你找。」除了那個萬能管家,實在沒人拿她有辦法啊!
「勇伯……」勇伯看著她長大,很疼她,什麼都會幫她。
「對,你乖乖睡覺,等阿勇伯回來。」
「……」
唐君蔚不發一語,父子倆默默回到住處。
稍晚,幫佣大嬸前來向他致歉。
他想,他明白所謂的「身體不好」是指什麼了,很明白!
他原以為,她日思夜盼的那個人是她的丈夫,但大嬸嘆息著說,並不是。
她曾經有過相戀至深的情人,後來分開了,才會嫁給現在的丈夫,但是誰都知道,她心里愛著的是誰,甚至痛苦得無法承受,才會選擇躲入自己的世界,等待再也無法回來的情人,不願面對現實。
她其實也是個可憐的女人。
「她——一向這樣嗎?」見著陌生人,總錯認成初戀情人。
「沒有,從來沒有過。」這些年,除了熟悉的僕佣,她從不與外人接觸,小恩是例外,他更是例外中的例外,才會連她都嚇傻了。
所以,大嬸請求他,別從此拒絕她,她已經很久沒有露出那樣的笑容。
雖然只是幫佣,但相處久了,人總是有感情的,那麼可憐的女孩子,誰都會同情的,如果做得到,給她一點溫暖和安慰,有什麼不好呢?她很久沒那麼開心過了,也真的很喜歡小恩。
大嬸走後,他一個人站在門邊,望向二樓窗台的方向。
這些年,她一直這樣過日子嗎?等待著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那種感覺一定很心酸吧?
「老爸?」兒子輕輕喊了聲。「我明天還可以去找阿姨嗎?」
「你想去?」
「嗯。阿姨是好人……她……她只是很想念一個人而已,真的不是……不是……」瘋子二字,怎麼也吐不出口。
任何有理智的人,都會阻止孩子和一個神智不清的人往來,並且從此之後永遠列為禁止往來戶,然而,那雙無助、渴求的眼眸,一直在腦海里徘徊不去,他相信她不會傷害小恩,不知哪來的篤定,就是相信她。
「你喜歡董阿姨?為什麼?」
兒子想了好一會兒,問他︰「老爸,媽媽長什麼樣子?」
他沉默,答不上來。
小時候,兒子還會哭著向他討媽媽,問他許多媽媽的事,逐漸長大後,貼心的孩子已經學會將渴求往心底藏,不去為難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