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梓言輕笑,將她由魔掌中解救出來。
沒一會兒,小人兒又轉身跑開,被住樓下兩歲半的小帥哥吸引,投奔而去。
「孩子都開口叫你爸爸了,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啊?」張女乃女乃突然問出這一句,兩人對看一眼,已經學會不意外。
這句話太多人問過,附近居民多半用這種眼光在看待他們的關系,他已經學會不再去做徒勞無功的解釋。
他不是孩子的父親,為孩子做的卻比一個當父親的還多,還要別人怎麼看待他們?
「沒那回事。」他只淡淡回了這句,轉身走開,無意多說。
瞧了眼那道背影,張爺爺搖頭。「還是那麼冷淡少言。」
「張爺爺別介意,他這人就是這樣。」汪恬馨小小聲說完,快步追上他。
瞧,人家女方都一心向著他、替他說話了,還反駁個什麼勁兒啊?
這男方也半斤八兩,不是一對兒,會動不動就牽著手出來散步、逛街?
他對所有人都一樣,只有在這對母女面前,才能那麼溫柔自在地露出笑容,暢所欲言,當事人沒察覺個中奧妙,他們這些局外人可都看得清清楚楚,要說沒個譜嗎?這他可不信,就算八字沒一撇,起碼半撇也有了。
必梓言找了張長椅坐下,視線留意著在不遠處玩耍的悅悅,朝三樓住戶點了個頭打招呼,那婦人是兩歲小帥哥的媽媽,會順道看好身邊兩個湊在一起玩的小家伙。
汪恬馨在他旁邊坐下,食指戳了戳他肩膀。「你剛剛這樣走掉好沒禮貌,張爺爺是長輩。」
他拉回視線瞧她一眼,似在思考怎麼說。「我不習慣跟外人說太多。」
「張爺爺又不是外人,你們不是當了四年多的鄰居?」要敦親睦鄰啦!
「……」嘴唇動了動。「我覺得是。」無關時間,當了十年鄰居也一樣,感覺就是生疏。
「所以我剛搬來時,你連手都不跟我握。」她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的感覺,一個很帥、很冷也很跩很傲,眼楮長在頭頂上的男人,最初印象極差。
「我不喜歡和外人肢體踫觸。」
那,他跟她說了這麼多,還和她肩踫著肩坐在一起,有時她會牽他的手,他沒有排斥,是因為他沒當她是外人?
不知為何,心中竟略微失速,怦怦跳動。
「對了,悅悅身上這件衣服裁好像沒看過。」趕緊轉移話題。
「主編送的。上次拿稿費過來給我,看到悅悅想抱她,把她嚇得躲到我懷里哭。後來主編不甘受辱,買了這套衣服要來巴結誘拐她,但是悅悅依然不賞臉,說什麼也不給抱。」
「那當然,我家悅悅可不是誰都拐得走。」當娘的很驕傲。
「晚點去夜市走走,悅悅的衣服快穿不下了。」他凝思著,小家伙最近長很快,食量也明顯增加,衣服恐怕要買大一號,否則沒兩個月又要換了。
「嗯。」曬著暖暖的太陽,半靠在他身上慵懶欲眠。
偏頭瞧了眼枕在他肩上的嬌顏。「很累?妳最近沒什麼精神。」黑眼圈都出來了,所以他昨晚才會把悅悅抱走,讓她好好睡一覺。
「最近在籌備新節目的企劃,忙到快翻掉。」她低噥。
他沒再說話,留心看顧小的,也無聲守護大的。
輕淺的哼歌聲隨著微風送入耳畔,那是張女乃女乃的聲音。
張女乃女乃有一副很好的歌喉,年輕時很多人追,還有星探重金想和她簽約出唱片,但是她只為張爺爺一個人美麗,只當張爺爺一個人的Superstar。
這對夫妻是社區人人稱羨的恩愛伴侶,感情從年輕好到老,一同牽手走過五十多年的風風雨雨,詩經里頭所說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大抵便是如此吧!
必梓言告訴她,這對老夫妻當年也是很趕時髦地搞自由戀愛,一段感情談得轟轟烈烈。張爺爺是外省人,在那個省籍沖突強烈的年代,張女乃女乃不顧父母反對,堅持要嫁,不惜與家人決裂、私奔,張爺爺心疼她為他拋舍掉一切,怕吵架、受委屈了,她連娘家都沒得回,凡事都讓著她,憐惜之心數十年如一日。
原本,一個听不懂台語,一個國語不流利,但是張爺爺為她學台語,時時听張女乃女乃深情款款為張爺爺唱台語情歌,從年輕一直唱到老。
還記得阮講過想要愛你一世人
因為阮不是初初接觸愛情的人
阮的心為你茫你和別人不同款
你甘有愛阮親像阮愛你這重
若無愛你要愛誰笆擱有別人一生一世心甘願
若是無你世間有啥未凍放除了愛你沒別人
若無愛你要愛誰到老攏同款用心用情來相送
風風雨雨只要有你一個人伴卡甘苦阮也心甘情願
(詞︰李家修)
人的一生,如果能夠擁有一段如歌詞中形容的這樣一段愛情,到死也沒有遺憾了。
「張女乃女乃好幸福。」她深有感觸。
「嗯?」
「能擁有一個值得她唱這首歌的人,很幸福。」那種一生一世心甘情願、除了這個人世上再無人值得去愛的感情,真的好美,很多女人,終其一生都沒有這樣的福氣。
「能讓她唱這首歌的男人,也很幸福。」
「是啊!」她嘆息了。「梓言,你對愛情,還會有所期待嗎?」
他靜默了好久——
「我不知道。」
愛情于他而言,只是一場不堪回首的災難,他甚至不想去踫觸那種據說會讓人瘋狂、完全變了一個人的東西。
「妳呢?還會想要愛情嗎?」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生命中一直都沒有愛情的話,那,我們就像現在這樣,一起陪著悅悅長大,等她嫁人,我們老了,還是可以比鄰而居,互相作伴不怕寂寞。」
朋友嗎?不,那是比朋友還要深,很貼心、很溫暖,像親人一樣的感覺。
一直、一直地陪伴下去嗎?關梓言沉思,發現自己並不排斥這樣的想法。
「好。」
第四章
悅悅滿周歲了,我們替她辦了小小的抓周儀式,試了好幾次,她不是抓筆就是抓書,這代表她會很聰明,讀很多書嗎?還是她也想當作家呢?我想,她以後一定會定很有氣質的才女。
——梓言
梓言在發呆。
鮑司對面新開一家港式點心,生意興隆、同事也很推崇,于是她下了班便興匆匆地跑去買回來與他分享,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隊才買到,不過他顯然不是很捧場,老是心不在焉,吃到一半又看著碗發呆。
「不好吃嗎?」
「啊?」回過神來,三兩口吞掉碗中的湯包。「很好吃。」
如果不是食物問題,那就是有心事嘍?
他好像每次從雲林家里回來,之後的幾天都會心事重重。
「我先去洗澡。」
吃完湯包,他進浴室洗澡,她在客廳翻雜志,約莫過了十來分鐘,叮鈴聲響起,擱在桌上的手機閃動簡訊提示燈光,只見小悅悅興奮地奔去,抓起手機搖晃,呵呵笑著,像是這樣就可以讓它多叮幾聲。
這階段的小孩正處于模索期,對聲音、光亮好奇,學習模仿力也強。汪恬馨怕她拿了亂摔,趕緊撲上前搶救手機。
「悅悅,不可以——」小娃兒不知怎地,胡亂去按,竟不小心點開了那封簡訊。
言,無論多久,我等你。
一行文字跳至眼前。
奪來手機,不經意瞥見,她心髒一跳,趕緊心虛地移開目光。她好像——不小心闖入梓言的隱私了。
她發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愣愣坐回椅中,回想他總是若有所思……梓言的魂不守舍,和這封簡訊有關嗎?
原以為他目前是處于無愛情的狀態,才會應允她那個溫馨相陪、直到老去的約定,不是這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