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後,除了衛少央,便只有惜兒能令她平靜下來。
很不可思議,但它就是發生了,只要抱著孩子,她便不叫不鬧,溫柔呵護的模樣,儼然是一名最慈愛的娘親。
她沒讓惜兒受過一丁點兒的傷害,抱著惜兒時,比任何時候都要防備,任何人想踫孩子分毫,便不惜與之拚命。
衛少央下了朝,進房便見這一大一小緊挨著彼此,睡得好安穩。
他放緩了步調,在床畔坐下,凝視著她的睡容,長指不由自主地撫過她的眼、眉、鼻、唇,這張他愛戀多年、至死不渝的容顏。
從不敢向自己承認,原來,他愛她如此之深。
她驚醒過來,見是他,又松懈下來,坐起身,雙臂攀向他,將自己塞進他懷抱。這些日子,她已經好習慣這樣的動作。
或許是不自覺中,她早已記住他的氣息以及被他所擁抱的感覺,只有躲入這里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因此,縱是沒了心、失了魂,她仍是追隨著他。
衛少央撫著她的發、她的肩、她的背,柔柔地,一遍又一遍。
「小姐,我知道允兒的死,帶給你很大的打擊,使你不得不封閉自己來逃避痛苦,但是小姐,見你如此,我不舍得。」
她听不懂,只是扯玩著他的衣襟。
正因為她听不懂,于是他頓了頓,放膽說了下去。「知道我愛你多久了嗎?整整十年有余。我愧對公主,于她,有夫妻之恩義、有親人間的溫馨,卻沒有愛情,這輩子除了你,我沒辦法再為誰付出那樣的感情,你懂嗎?」
他好听的嗓音成了安眠曲,螓首枕上他的肩,打了個小呵欠,垂下眼皮,舒服地想睡了。
他露出些許無可奈何的笑意。「睡吧!」
反正,他從沒想過要她給什麼回應,安眠曲就安眠曲吧!
「如果這樣的你,真的比較快樂,那就什麼都不要想。有情無情都無妨,你不想面對就不要面對,一切我來扛,我會盡我的全力守護你和惜兒。」
又一陣子過後,她不再對誰都豎起芒刺,任意抓傷所有意圖靠近她的人了。
也許是因為,這里有太多的溫暖、太多的善意,再沉重的傷也會漸漸淡去。
情緒逐漸平復下來的她,開始會露出淺淺的笑容,原本空洞的眸子有了方向。
她是先學會照顧惜兒,然後開始也會打理好自己了,不過她的發還是喜歡留給將軍梳。
她會抱著小小姐,待在那個公主以前常待的亭子很久,後來眾人才發現,原來是因為將軍回來,待在那里可以最快看到他,那是思念。
將軍沒回來,她當晚就會吃得很少、很少,但是等到將軍回來後,她會自己到灶房溫菜,陪著他吃。
她還是很安靜、很安靜,從不開口說一句話,也可以一個人待在房里許久,埋頭做著針線活,為小小姐做了一雙小鞋,又為將軍裁制衣裳。
有時,下人們覺得她和已逝的公主極像,而將軍又如此珍愛她,于是,他們也漸漸將這個沉靜、在將軍面前偶爾會笑的女子當成主母看待。
這前後,整整經歷了半年光陰。
第十一章
即使身子已疲憊不堪,歸來後的衛少央卻沒直接回房歇息,而是繞了個彎,往另一間寢房去。
里頭還透著光,他知道她一定在等他,他每天都得見見她,否則無法安睡。
推開門,她端坐在床尾,低著頭縫縫補補,神情恬靜。
「小姐。」她仍是不曾對他說一句話,但是每當他開口呼喚,她知道是在喊她,也必然會有所回應。
她仰眸,給他一抹笑,起身迎向他,捧了一碟子糕餅。
他看了一眼,卻沒伸手接過,雙臂扶住她縴細的腰身。「你做的?」
她想了一下,點頭,拈下一塊送上他嘴邊。
意思就是他非得嘗嘗就是了。
他一口咬下,淡淡的梅花清香在齒頰間散開,口感松軟,甜而不膩。她臉上掛滿斯待,于是他也沒讓她失望。「很好吃。」
從她開始為他打理生活瑣事時,他對她說過︰「你不是下人,不需要服侍我。」
她不听,依然故我。
她為他張羅吃穿、為他縫衣制鞋、為他倚門而盼,遠遠見他歸來便由亭中直奔而來,臉上掩不住歡欣喜悅,不寐的夜溫上一壺酒,拖著他看星星,而後睡倒在他臂彎。
玉玲瓏,他倆各執其一,隨身佩帶,兩人相伴時,她把玩玉玲瓏,最喜歡听玲瓏成雙時,發出的共鳴聲響,清韻動人,這能令她露出微笑。
這些像是溫婉的妻,而非下人。
于是他漸漸領會,那是她從不言說的暖暖溫情。
「也許有一天,我辭了官,小姐可願與我共度晨昏,一生相伴?就你,就我、還有惜兒,咱們三人平平靜靜度日,再也別有那些蝕心的波折分離。」
皇上多少听到些風聲,只是裝聾作啞,前兩日,匆然故作不意地向他刺探起她的事。
是,他奪人妻,那又如何呢?他不怕承認。
丑聞便丑聞,官勢壓人、色欲燻心、強佔人妻,怎麼說都無妨,他不介意聲譽盡毀,也清楚表明,若他的行為有失一品朝臣的官風與威儀,那麼他辭官,要他放棄梅映宛,萬萬辦不到。
他早已做好為她放下一切的準備。
她不應聲,只是偎著他,纏摟住不放手。
他輕笑,懂了肢體傳達的濃濃依戀。「好,那我替你決定,我去哪兒,你便去哪兒,咱們生相依,死相憶,永世不相忘。」
他彎身抱起她,輕放床帳內,她遞出篦梳,他接過,將柔軟青絲一根根梳順了。依偎了一陣,她枕在他腿上,睡沉了。
悄悄將她移回床上,女兒就在她身邊安睡,他凝視著,心湖蕩漾暖暖浪潮。
惜兒真以為小姐是她的娘親,餓了、渴了、寂寞了,只認小姐,也只有在小姐懷中才能安睡,不再哭泣︰而惜兒,也撫慰了小姐的失子之痛,兩人相互依存,誰也不能沒有對方。
著迷地瞧著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名女子的睡容好半晌,才不舍地起身離開。
他不該走的,如果他不那麼君子、如果他不是那麼尊重他的小姐,顧慮她的感受的話,他其實早在她柔軟身軀偎著他時,就該要了她,夜夜與她相擁而眠,而不是謹守分際,各自獨眠,那麼,也許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就在他走後不久,房門再度推開。感受到有人站在床邊注視,那眼神卻不似以往柔暖安心,她起了冰冷寒意,敏銳地驚醒過來。
「啊!」來不及驚呼,口鼻被一把捂住,她呼吸困難,基于求生本能而奮力掙扎。那人一時制不住她,競狼狽地挨上一擊,揪扯間,匆明匆暗的光影映出臉孔
那人竟是杜天麟!
她驚恐地張大眼,排山倒海的強烈情緒包圍住她,突生莫名的對抗力量。杜天麟怎麼也壓制不住,眼角瞥見她身旁的嬰孩,探手奪來,威脅低喝..「不是你死,就是她死,你選哪一個?」
這種殘花敗柳他根本不想要,但是任衛少央奪去又是另一回事,現在全天下人都知道他當了王八,連妻子都保不住,令他顏面掃地,只要他們在一起的一日,他便如鯁在喉,咽不下、吐不出,怎麼也不舒坦!
偏偏真要告到皇上那兒去,他又不敢,畢竟他有太多的爛瘡,真要一道道揭了起來,最難看的還是他,而衛少央再如何都還有皇上偏袒護著。
他不甘心,不信真扳不倒衛少央。若是她死在將軍府呢?強奪人妻後,玩出了人命,殺人之罪皇上還怎麼護?他不信這樣衛少央還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