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出來,杜天麟極不滿,雖沒當場爆發出來,但口氣極不馴。
在軍營中,他是主帥,光是他今日藐視軍紀,沖撞主帥的行止,就夠他罰個軍棍三十了,否則將帥滅儀何存?
然而,思及梅映宛,終究還是忍了下來。
岳紅綃看不過去,埋怨道︰「你太容忍他了!他根本沒把你這個主帥看在眼里。」
衛少央苦笑。
不然還能如何呢?這人是梅映宛的丈夫,他動不得,也傷不得。他答應過,要將她的丈夫毫發無傷送回到她身邊,他不能失信于她,不能……做出令她傷心的事。
為了她,還有什麼不能忍呢?
這仗一打,便僵持了月余。
只因衛少央每一道命令都下得謹慎,不做無謂的傷亡與犧牲,因此非必要時,他不打太冒險的仗。
然而,看在杜天麟眼里卻極度不以為然,覺得他太婆娘,不夠狠、不夠霸氣,怎能成就大業?不就打仗嘛,哪里沒死人?多死幾個人換得勝利,劃算得很!
也因為觀念相左,兩人常起爭執,底下的人看不慣杜天麟屢屢犯上,早已忍無可忍,偏偏將軍就是不準他們出手教訓,才會任那姓杜的氣焰一日比一日更囂張。
這一日,兩人又在軍帳中僵持不下。
「出兵啊!這一仗贏得那麼漂亮,把敵軍打得落花流水,那些殘兵殘將此時根本沒力氣再反擊,正是最好的機會,你為什麼不下令乘勝追擊?」杜天麟拍著桌子,朝主帥之位咆哮大吼。
衛少央皺了皺眉。「注意你的態度。」
杜天麟低噥幾聲,在心底暗咒︰將軍又怎樣?不過是個替皇帝殺人的工具,得意什麼!
「你沒觀察地形嗎?敵軍退至孤雁山,是因為此處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我方若貿然進襲,有九成士兵都回不來,這後果你有把握承擔嗎?」最重要的是,這明顯是誘敵之計,他怎能讓手下去送死?
「難道就這麼僵著、耗著?」
「這我會想出良策來。」一個將傷亡減至最低,取得勝利的良策。
那得多久?他已經在這里耗得夠久了!他想打勝仗,他想光榮回朝,他想壓過衛少央,比他更風光,然後將過往的恥辱、還有在這里受到的輕蔑全都還報回去……他沒有辦法等下去了!
「說到底,就是貪生怕死!」杜天麟沖口而出。
他底下的人,沒有一個怕死,但死也要死得其所。
衛少央懶得與他多做解釋。「總之,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輕舉妄動。」
杜天麟氣極,卻又拿他沒辦法,誰教人家地位比他高。
他忍著怒,挾帶著滿胸火氣沖出帥營,與正要進來的岳紅綃擦肩撞了下。
她搖了下頭。「這杜參謀真是愈來愈放肆了,你還打算再縱容他下去?」
衛少央揉揉疲憊的眉心,顯然也極無可奈何。「不然呢?」
他現在只求杜天麟能安分些,別闖出禍事讓他收拾,他就很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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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少央徹夜未眠,反復研究孤雁山的地形,整整一日夜。
入夜後,他只身前往,實地勘驗,並探查敵情。
而另一頭的杜天麟,愈想愈不服氣。憑什麼他將軍一句話,他們就得乖乖听命?他就不信他沒辦法做得比衛少央好!
若不是衛少央處處壓制他,防他建功、怕他出頭,這仗早打勝了。
一腔不滿忍到了極限,入夜後,他悄悄潛入帥帳,偷來孤雁山的地形圖,擬軍令,夜襲孤雁山。
鎊路將領不為所動。
杜參謀算什麼東西!他們只听衛將軍的!
然而,他手上握有蓋了帥印的軍令,他們半信半疑,若是衛將軍下的命令,他們自是誓死效忠。
三更天剛過,衛少央回到軍營,立刻察覺不對勁,喚來岳紅綃問明詳情,他臉色遽變,低咒了聲,沒來得及換下夜行衣,便又匆匆出了軍營。
這杜天麟果真惹出禍事來了!但願還來得及,沒演變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顯然,上天沒听到他的祈求,兩軍交戰激烈展開,敵軍將我方誘至孤雁山月復地,而發號施令的杜天麟猶不知死活,順著風勢,敵方一招火攻,換來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他甚至不及做任何挽救。
這一仗,死傷慘烈……
戰事如此殘忍無情,遍地的尸首,這兒有條腿,那兒缺了胳臂,鮮血染紅了孤雁山每寸土地,這些,全都是曾經與他並肩作戰的弟兄啊……
衛少央痛心不已,閉上眼,不忍卒睹。
可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呢?
他心頭一凜,犯險潛入敵營。
此時,敵軍正因前所未有的勝利而開懷暢飲,大啖酒肉,料想重創後的對手已無力反撲而疏了防心,因而讓他得以深入潛入帥帳,盜出布兵圖。
這是他所能想到,將傷亡降至最低的方法,卻沒想到,是以此種方式換來契機……
將布兵圖收入懷中,找了幾個帳營,輾轉探知收押戰敗俘兵之處。明知此舉過于冒險,敵軍再怎麼松卸防心也不可能不對擄來的敵將嚴加看守,但他無法不救。
杜天麟是該死,但是只要還沒死,他就得救!
至于救下之後,軍紀該當如何發落,那又是另一回事,他總不能看著杜天麟送命,那是小姐的丈夫,她月復中孩子的爹,他答應過要保他不死!
暗夜是最好的掩飾,他憑借多年征戰磨出來的機敏反應、俐落身手,撂倒幾個巡防的士兵,一路找到看守最為嚴密之處。
「誰!」沒等那守衛發出聲音,凌厲手刀迅速往肩頸一劈,那人無聲軟倒而下。
里頭的杜天麟被驚動,連忙縮至角落,渾身受縛、發絲凌亂、身上多處刀傷,早已驚嚇失神,口中連連求饒︰「別殺我,別殺我——」
「噓!別出聲。」衛少央低喝。他這麼大反應,是想將人全引來嗎?
「啊,是你!」看清燭火映照下的面容,杜天麟如遇浮木,緊緊攀住不放。「救我、快救我出去。」
衛少央冷冷凝眉,手起刀落,三兩下劃開縛身的粗繩。「我早說過別輕舉妄動的,你敢違抗軍令,就要有準備接受軍法處置!」
經過這一連串的驚嚇,杜天麟早嚇得魂不附體,腳都軟了,哪還有往日氣焰?
衛少央看在眼里更是痛心,為梅映宛不值。她怎會嫁了這麼個懦弱無能的丈夫?
「走!」一把拎起他,往帳外走出,偏偏杜天麟粗手笨腳,倉倉皇皇竟踢倒刑求犯人的火炬鐵架,大火瞬間引燃,引來大批士兵。
這個笨蛋!
衛少央氣結,已無力與他計較,抽出寶劍應敵,一面設法月兌身。
猛虎終究難敵群猴,一批批涌來的士卒將他們圍困住,無論他武藝再精湛,身在敵營也莫可奈何,而另一個人只會晾在旁邊發抖,一點助益也沒有,再這樣下去只會沒完沒了!
身上劃出幾道血口子,他咬牙,一手拎著杜天麟殺出重圍,前方,弓箭手團團圍住——
要命!
才剛閃過不妙的念頭,箭矢如疾雨般疾射而來,他揮劍砍落,箭雨綿密,他手臂痛麻,候著時機,偷得失防之處,突圍而出。
「衛少央,你——啊!你受傷了!」瞧見背後那深深沒入的箭矢,杜天麟整個人都慌了。衛少央要是死了,誰來救他?
冷汗一陣一陣地流,他視線昏茫,體力已至極限,然而後有追兵,他不能倒,杜天麟還得靠他月兌困,他若撐不住,杜天麟必死無疑。
幸而,他原就勘查過孤雁山的地勢,對此處了若指掌,利用地形及暗沈夜色之利,擺月兌身後追兵,他體力也到達極限,長劍抵住地面,半跪倒在溪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