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他若無其事地下床,轉換話題。「早餐想吃什麼?還是吐司加鮮女乃?」
她跟在身後來到廚房,見他打開冰箱觀望了下。「鮮女乃沒了,我先做吐司給妳,等會兒再去買。」說著,已經洗好平底鍋開爐火,動作純熟地煎好一顆完美的荷苞蛋及火腿片。
將小黃瓜、番茄醬、玉米粒夾上,盛盤。
季向晚盯視他的舉動。「你為什麼從不加美乃滋?」她很早就想問了。
「妳不愛吃啊。」答案完全不需思索。
連她都不知道,他又怎知她不愛吃?
「先吃,我去買鮮女乃。」端上桌後,他拿起車鑰匙出門。
「楊品璿。」喊住在玄關換鞋的他,目光無法由他手臂上移開。「你的傷──」
他搖頭。「不礙事。」
他根本不該在這時出院的,雨天令她有莫名的恐懼感,這場雨下了一個禮拜,他也陪了她一個禮拜,直到今天才放晴,他的傷口真的不要緊嗎?
「吐司帶去車上吃,鮮女乃半路買,我們去醫院。」
她很少強勢表達意見,楊品璿點頭,順她的意。
來到醫院復診,醫生看到他的傷口直皺眉頭。「楊先生,你最好別告訴我你一點都不清楚傷口的惡化程度。」
「很……糟糕嗎?」一旁的季向晚輕蹙細眉,他仰眸,笑笑地抬起空閑的另一手,指月復柔柔撫平她眉心的痕跡,此舉惹火了醫生,加重處理傷口的動作。
「傷口潰爛,細菌感染,肌肉組織壞死,你繼續不當一回事沒關系。」
這麼嚴重?!那他為什麼不講?她完全可以想象會有多痛,那幾天他連哼都沒哼一聲,他剛來的那天,還是他抱她上床的……
「幫他辦住院,他得留院……」
「不。」
「什麼?!」另外兩個人愕然瞪視。
「不,我不住院。」楊品璿加注詳解。
醫生簡直氣壞了。他完全不敢相信有這麼死性不改的人。「請給我一個理由。你知道傷口惡化的嚴重性!」
「我沒時間。」答得理所當然。
「會有什麼事比自身的身體健康更重要?」這種人見多了,成天忙工作、拚事業,結果呢?贏了財富,卻輸了家庭、輸了健康,讓人很難給他們好臉色看。
「有。」不願多說,他拉了季向晚。「走吧,晚晚,我們回家。」
「等、等等──楊品璿──」被拉著走的她,踩了幾個紊亂的步調,才搭上話。「什麼事我幫你處理好不好?你先住院。」
「不。」
「可是──不痛嗎?」看得出來醫生的動作很故意,他卻一聲不吭。
「對我來說,這還構不上痛的等級。」
「……」心知溝通完全無效。「好吧,你先去門口等我,我替你拿點藥。」
看出她極度掛意,他點頭接受。
于是,她繞回去取藥,並問了醫生注意事項,以及處理傷口的細節,離開前,醫生似是想到什麼,連忙喚住她。「對了,季小姐,上回你們一起被送來醫院時,院方為求謹慎,做的各項檢查報告已經出來了,妳有空的話去取一下報告了解詳細情形。」
季向晚點頭,取了報告明細,又到放射科取抹片。
走出醫院,她腦海嗡嗡作響,久違的陽光強得令她感覺有些暈眩。
「怎麼了?」這異樣惹來楊品璿的關注,輕輕踫觸,她的肌膚竟是冰涼的,卻詭異地冒著汗。
她完全听不見他說了什麼,震驚、混亂、疑惑、心慌、痛感……不知什麼成分居多。
直到夜深人靜,枕邊人已然沈睡。
醫院里那番話又在她腦中浮現、交錯。「骨癌……惡性病變……已到末期……依癌細胞擴散程度看來,原則上不可能撐到現在……」困惑半晌,醫生接續︰「當然,醫學上的奇跡案例也不是沒有,不過是在接受治療為前提下。冒昧請問一句──他是否接受截肢?」
……
不,他沒有截肢、未接受治療,卻──活到了現在。
她坐起身,環抱住冰冷顫抖的身體。
他看起來如此健康、自信、風雅,毫無病容,要說他能活得比她久都沒人會懷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擁有一副早該死亡的身體……
難怪他說,他沒時間。
她不曉得是什麼樣的執著與信念,讓他咬牙撐到現在,那個他拒絕住院的理由,比生命更重要的事物──會是什麼?還有可能是什麼?
「睡不著嗎?」耳邊傳來睡意濃重的嗓音,而後,她被攬進胸懷最安適的角落。在那一個禮拜的雨季中,他養成淺眠的習性,她稍有動作,他便會立刻醒來。
她靜止不動,傾听他胸膛之內,那弱得幾乎感受不到的跳動。
「楊品璿,那個此住院還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如她所預料,他沒有回答,只是輕撫她的發。「睡吧!明早醒來,又是全新的一天。」
但,人生也能如此嗎?睜眼醒來,又是全新的一天?
第八章
大學畢業那年,他選擇到一家頗具規模的外商公司任職,由基層做起,他告訴她,他給自己五年的時間爬到主管職務,再多五年,位居要職。
她相信他,只要是他說的,她全都無條件相信。
事實上,不到三年他已連續升遷。他很拚,也很努力,有時看他疲憊倦累的模樣,她都會忍不住心疼,要他別把自己逼太緊。
他卻笑說︰「不拚一點,怎麼給妳幸福?」
他,已經有了肩上必須擔負另一個人幸福的認知了。
她在畢業後的三個月,找到一家雜志社的工作,隔月,有男同事送她回家,再隔一個禮拜,她糊里糊涂被男友拐去同居。
她的母親笑他醋勁大,他輕哼,事後對她爆料︰「妳以為是誰向我告密的?」
「媽媽?!」不會吧?原本還對他頗有微詞的媽媽,會窩里反?
「我看她還滿想把妳掃地出門換人養。」
那也是因為他三天兩頭地死賴到她家吃飯,飯後自動自發挽起袖子洗碗,那姿態做來可一點都不別扭。本來媽媽的態度是很保留的,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居然會向他通風報信,真沒節操!
搬去和他同住的那天,她大致整理好日常用品,走出房門時,正巧听到他對媽媽說了一句︰「晚晚受到委屈,我頭一個不會原諒自己。」
她含淚,動容地笑了,知道這男人有多麼珍惜她。
兩人第一次上床,讓她整整酸痛了三天,他憐惜又自責,好一陣子不敢再踫她。後來,他養成習慣,在溫存過後為她放一缸熱水,倒上舒緩筋骨的精油,這確實也達到了效果。
她很好奇,他怎會知道要這樣做?
「妳媽告訴我的。」
「……」他跑去問媽媽這個?!完全可以想象他會有多別扭。
「當然別扭!她簡直一副看我笑話的嘴臉!」也不想想,女兒是她的耶!
除此之外,他相當重視居家環境品質,幾乎每回過後,都會將特地挑選的防 床套換洗,床邊絕對不擺絨毛布偶,地板三天兩頭地拖,沒見過比他更潔癖的男人,塵 、細菌一丁點生長空間都沒有。
「我潔癖?!妳可以再沒良心一點。」也不想想這是為了誰?氣喘、呼吸道過敏的人可不是他!
他不送她花、不養小狽、不帶她進電影院,許多正常男女交往的模式都不被允許,她明白為什麼,每當她愧疚時,他只會無聊地瞪她一眼。「花粉會造成呼吸道過敏,妳沒有捻花惹草的本錢,想都不要想我會送來讓妳活受罪!早過了風花雪月的熱戀期,都快像老夫老妻了,還送什麼花耍浪漫?改天送鑽戒。養不養狗是其次,我只想養好妳;沒人規定看電影得去電影院忍受一堆舌吻的激情男女,等DVD出來在家看也一樣,如果想舌吻或做點別的我也可以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