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腳步頓住。「你說什麼?他們為什麼要打?」陸君遙性情極佳,向來不愛與人計較,她不認為昨日三言兩語的挑惹就會令他大動干戈。
「他們是因為妳才會起沖突。師父說,要爹證明他更有資格保護妳,那他就無條件退出……」雖然他希望爹像男子漢一點,但這會兒──也太男子漢過頭了,高來低去、空中交錯的劍影、凌厲的招式,看得人心驚膽跳。果然啊,女人是禍水,就連不頂國色天香的女人,依然很禍水。
「胡鬧!」這是什麼笑話?他倆是名正言順、拜過天地祖先的夫妻,有沒有資格還輪得了旁人置喙嗎?陸君遙怎麼也跟著瞎攪和起來?他的個性向來不會去做那種無聊事的……
「祈兒,他們在哪里?」孟心芽滿月復氣惱,待會兒絕對要好好罵一頓這兩個愛逞血氣之勇的笨蛋。
「就在練武場──」最後一個場字方落,孟心芽提著裙襬,人已不見蹤影。
遠遠地,孟心芽便見到兩道疾風般的身影在空中交錯,忽高忽低。縱使再不懂武藝之人,都不難看出這場比試里兩人武學修為之高深,輾轉纏斗了半個時辰,過上百來招,依然不見勝負。
孫無涯冷汗涔涔。打一出招開始,他便驚覺自己嚴重低估了這名看似溫文無害的男人,然而他話已說了出去,基于俠士尊嚴,他咬牙撐著,不能輸、也不敢輸。
他招招凌厲、氣勢萬鈞,陸君遙回劍承接,在空中迸出點點火花,同時眼力極佳地瞥見遠處奔來的縴影。一掌逼近,他避得開,也可以回掌應對,然而在那極短瞬的轉念間,他移開手,暗運內力承受掌力──
那一掌,不偏不倚拍落他肩胛處。
唉趕至的孟心芽,見到的就是丈夫挨上一掌,跌落地面的情景。
她倒吸一口氣,無以名狀的怒火竄燒心頭,迎面狠狠一巴掌就往孫無涯臉上招呼過去,沒留意到對方盯著自己左掌,滿臉的錯愕與不解。
「孫無涯,你太過分了!」
「我……不是的,我是……」孫無涯有意要解釋什麼,然而怒氣攻心的孟心芽已听不進去。
「我敬重你是祈兒的恩師,你卻傷我丈夫,是誰給你的資格!請你離開陸府,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我──」
「芽、芽兒……」陸君遙捂著胸口,臉色煞白。
「君遙、君遙,你怎麼樣?」她急忙上前扶起陸君遙,眼眶盈滿了淚水。「很痛嗎?我馬上叫人請大夫……」
「別……哭,沒事的,我沒事……」靠入嬌妻懷中,眉心凝著痛楚,唇畔卻帶著淺淺笑意。
「你、你還笑得出來,我、我……」
「噓,芽兒,我愛妳。妳知道的,對嗎?」他依然淺淺地笑,笑得如許柔情。
「你、你、你……」緊緊抱住他,臉龐埋向他頸際,淚水直掉。
呆立一旁的孫無涯,完完全全被遺忘。這一瞬間,他似乎領悟了什麼……
原以為陸君遙答應比試也是傲氣作祟,如今才看清,他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贏吧?
向來為一身好身手而自豪,多年未遇敵手,便忘了人外有人,自以為無敵。為了好不容易建立的江湖名聲,他輸不起,陸君遙怕是也懂得這一點的,然而,他卻不在乎顏面,不怕被人笑話,自甘落敗,為對手保住了驕傲,這是怎樣的襟懷?
這場比試,不為一較高下、不為爭強斗勝,更不是為了爭取守護孟心芽的資格,若真要說陸君遙想從這當中得到什麼,也只是孟心芽的憐惜,並且要他看清,他們夫妻之間的恩深義重。
很清楚,真的很清楚了,除了陸君遙,她眼里根本容不下其它。
孫無涯悲哀一笑,滿心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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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才一移動,端了人蔘雞湯進來的孟心芽立刻上前。
「別動、別動,你別下床,要什麼我來就好。」
陸君遙失笑。「我只是要倒杯水。」
「我炖了雞湯,先喝一點。」端來床前,舀了匙吹涼,細心喂到他嘴邊。
陸君遙順從地喝了幾口,才道︰「妳不罵我嗎?那種意氣之爭的行為極蠢。」受傷其實活該。
喂食的手一頓──「我忘了。」見他受傷,一顆心已擰疼得難受了,哪還罵得出半句?
「听說孫公子今兒個要離開?」
「那又如何?」
「妳當主人的理該送送他。」
孟心芽臉兒一繃。「不要。」看都不想看到他。
這招──下得過猛了。陸君遙在心底為孫無涯感到抱歉。
「我受傷,妳很難過嗎?」長指閑閑無事,挑弄愛妻鬢發。
「那是當然。」
「那麼,妳懂我的心情了嗎?」
喂食的手一頓。「早就懂了。」她要好好珍惜自己,才能愛他好久、好久。
喂完雞湯,孟心芽端著湯碗離去,沒一會兒,祈兒牽著盼兒一同前來。
「爹──」小盼兒撒嬌地撲抱上去,他伸手抱上床,笑摟著。
「笨爹!早說你不是師父的對手了,還硬要討皮肉痛。」這是兒子表達關心的方式,他懂得,笑而不語。
「爹還痛不痛?」小手忙不迭揉著他胸口,表情滿是憂心。
「小盼兒也會心疼爹啊?」傷得真值得。
「對呀,爹受傷,盼兒會難過。」她和娘一樣,都不想理孫叔叔了。
「盼兒可以擔心,但是不可以對大人沒禮貌,知道嗎?」
「可是──他欺負爹!」
陸君遙笑揉女兒皺成一團的臉蛋。「爹被欺負得很開心啊!」
祈兒似乎瞧出了什麼端倪。「師父說,以後不需要他再教我功夫了,你可以將我教得更好。」可他不懂,爹明明輸了啊,師父的武藝在爹之上,不是嗎?
「哦?還有嗎?」
「他還說──你擁有真正的俠士襟度,他心服口服。」這句話,祈兒始終百思不得其解。
陸君遙拍拍床邊的空位,要他坐下。「祈兒,你一直說,想成為最了不起的俠士,那麼,要令人折服,究竟以德服人好?還是以武降人?」
始終鑽研在浮面的成敗上,心又怎能開闊?
「記住一點,祈兒,沒有人是永遠不敗的,即使你未曾敗過,也不代表絕對不敗,天下某個角落一定還有你超越不了的人,只是你沒遇到而已,那麼成敗又何需太過拘泥?你只要擁有不敗的志氣,不需堅持不敗的志向,懂嗎?」
「……不太懂。」
「沒關系,慢慢思考,有一天你會懂的。」
「所以爹,你……敗了嗎?」
「是啊,我早就認栽了。」不過,是栽在妻子的似水柔情,痴心無涯中。遇上這樣的女人,想不認栽都不行。
「祈兒,你很喜歡我那把劍吧?」早看穿兒子眼中流露的向往之情。「那是我師父傳給我的,他曾說,有朝一日我能打敗他的話,就可以離開去找妻兒團圓。現在,我也要告訴你,哪天你能打敗我的話,那把劍就送你。」
「真的嗎?」
「嗯,真的,無論以任何形式。」真正的輸贏,不在形式上的,而在比試人心中的認定,就不曉得兒子懂不懂了。
以德服人?以武降人?呵,那都不比紅顏繞指柔!手無寸鐵的弱女子,能令硬漢折腰,教他一心求勝歸來,也教他自甘挨掌落敗,究竟,這場武藝較量,勝出的是誰?
尾聲
春去秋來,數年光陰已過。
歲盡迎春的季節里,冬雪悄悄帶走了舊時月,添上新年歲,也添了新愁。
「哥哥、哥哥──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