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可是爹看到了,沒夸她。她其實沒那麼討他喜愛吧?因為她不是他的女兒……
好多人都這樣說,爹听到了,就不會疼她了。雖然娘說是,她問了好多遍,可是爹呢?他會不會不相信?
偷瞧了眼爹不說話的表情,悶悶地低頭猛扒飯。
陸君遙若有所思,晚膳吃得不多,不自覺地替坐在身旁的女兒挾些菜。有些許小挑食的盼兒,竟反常地吃個精光。
「別吃太快,當心噎著。」順手帶下女敕頰一顆飯粒。
孟心芽留意到父女倆怪異的互動,思忖他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每當陸君遙專注于思考什麼時,就會格外安靜,話不多,連東西也吃得極少,如果九年沒改變這習性的話,那他此刻是在想什麼呢?
臨睡前,是他們夫妻的「談心時刻」。陸君遙端坐書房,等待妻子的到來。那是一整天下來,他們唯一能夠獨處的時光。
其實也未必會說什麼,有時是他靠坐在臥榻上看書,而她端坐桌前看賬本,整個晚上沒交談上幾句,但目前為止,他還挺能滿足于這種寧馨相陪的感覺。
言語,有時並非絕對必要,那種有共識的相互為伴,有時也能暖心。
今晚,她抱了一迭賬本進來,心想她大概有得忙了,也就不耽誤她,靜靜在一旁看書,免得她看完那堆賬本,今兒個又要少眠了。
對完一本帳,順手迭放一旁,在取來下一本攤開前,目光一揚,接觸到前方的夫婿。書冊被擱在一邊,他輕斂眼眉,陷入沈思中。
他今夜,真是有心事。
回來時,听福伯說,他今日帶盼兒出門逛街,是在外頭發生什麼事了嗎?會不會是……
心房一陣揪沈,約略明白了什麼。
仰眸,發現她正望著他發愣。
有時,他會不經意捕捉到她那樣的凝視,不甚明白那樣失神的打量代表什麼。疑惑?探測?還是其它?
他不懂,卻有些明白,她起碼不是無視他存在的。
「不是看帳嗎?怎麼淨瞧著我?」
孟心芽回神,瞅著他不語。
他立起身,走向她。「那,咱們來談談孩子們,如何?」
她一震。果然!
「不要。」那些不堪的耳語,她一點都不想拿出來和他談論。
起身想避開,卻教他握住了細腕。
「恐怕不行,芽兒,我們得談。」輕捧她細女敕雙頰,面對他。「孩子們不快樂,而我的歸來,更造成他們的壓力,妳比我更清楚原因的,不是嗎?」
她抿緊唇,不吭聲。
「我原以為,他們只是還不習慣生命中突然多出個父親,需要適應,所以我也讓自己放慢步調,了解他們、融入他們的生活。直到今日,我發現事情並沒有那麼單純,他們對我並不是生疏,而是害怕、敵意,隔起了一道牆,不讓我靠近,妳不會不清楚這是多嚴重的一件事吧?」
她無言。
「難道妳希望,他們一輩子用陌生人的態度與我相處嗎?我需要妳的支持,否則我一個人無法辦到。」
「你……要我做什麼?」
「告訴我,盼兒的身世。」
她盯著地面,好半天才吐出字句︰「那是祈兒撿回來的。」
「撿?」小孩又不是貓狗,也能用「撿」的?
「五年前,爹去世的那年冬天,我帶祈兒出門裁些冬衣,一不留神,他就不見了,回來之後,手里抱著剛出生的小嬰兒,也不曉得打哪兒撿來的,只說有野狗要咬小女圭女圭。我瞧她一身髒污,幾乎只剩半口氣,帶回家找大夫醫治,從鬼門關前救回一條命,之後就養著,與祈兒作伴。」
「盼兒的爹娘,沒找過她嗎?」
她搖頭。「或許是窮苦人家的孩子,生了養不起。」終于抬眸,凝視他深思的表情。「你相信我嗎?」
他回眸。「為什麼不?」
由她驚訝的表情,他讀出深意。「妳以為我會受那些街坊耳語的影響?不,芽兒,這事只消細細思量一遍,就足以了解盼兒不會是妳生的。或許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將妳懂得太透徹,但我明白妳是個懂分寸的人,雖然妳對我並不存在風花雪月似的男女之情,但就憑著夫妻之義,只要妳身上還冠著陸夫人頭餃一天,妳就不會令我難堪。關于這點,芽兒,我是要謝謝妳的。」
「……」她雙唇動了動,好似低噥什麼,他沒听分明。
「什麼?」
「沒。」
他沒深想,接續道︰「所以,不管妳是由什麼方式得來這個女兒,既然妳說盼兒是妳的女兒,那麼也就是我的,身為女兒該得到的驕寵,我絕不會少給。」
「我不是防你,」她悶聲道。「我只是……怕盼兒知道。」
他拉著她,一同在臥榻邊坐下,指月復柔柔地挲撫著握在掌中的柔荑,給予安撫。「如果妳不想她知道,我會幫著妳一輩子瞞她。但是芽兒,孩子們不信任我,他們不相信我會一直待他們好,以為我會和旁人一樣質疑他們的身世。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他們是害怕被傷害,寧可守著母子三人原有的平靜生活,不敢輕易接納我。
「領悟到這一點,我很難受。我不曉得孩子們有這麼復雜幽微的心思,渴望父愛,卻又擔心我給了之後轉眼又要收回,寧可不去期待。芽兒,那是我們的孩子,我看了心會疼,失職的是我,錯的也是我,小孩何辜?如果不能改變現狀,那我實在沒資格讓他們喊這一聲爹。」
「……」
「嗯?」
「我說……這不是你的錯。」她輕聲反駁。
他笑了。「我很高興妳沒埋怨我。」伸手,將她壓向胸口,感覺懷中嬌軀僵直,卻沒推開他。他掌心輕輕拍撫,有耐心地,一下又一下。「芽兒,我需要妳的信任,如果連妳都做不到,孩子更沒辦法跨出這一步。」
不知往哪兒擱的手,不自覺揪握住他前襟。「我、我……相信你啊。」一直都信。
她知道他會活著回來,知道他不會忍心拋下他們母子,于是替他守住家園,安于等待的歲月。
「嗯。」他不再多說,摟住她,半躺臥在長榻上,寧馨地兩相倚偎。
「你……說完了嗎?」等了許久,不見他再開口,忍不住問。
「完了。」
「那……」怎麼還不放開她?
陸君遙假裝沒听懂,雙臂環過嬌軀,將小手也密密包覆在掌中。
「我、我賬本……還沒……還沒……看完。」結結巴巴,提醒他。
「嗯。再一會兒,我有點冷。」
他在……取暖?
人的體溫,是最好的取暖方式。
想到他容易受寒的體質……她沒再妄動。也許……等一會兒,等他睡著。
一會兒……真的,再一會兒就好了……
眼皮緩緩垂下,螓首靠向溫暖的來源,那里,有一道道沈穩的脈動,那樣的跳動安撫了她。
不知過了多久,陸君遙垂眸,審視枕在他肩窩的嬌顏。
她睡得好安穩呢,不設防的清恬睡顏,像個孩子似的,安安心心將自己交給他來守護,倒有那麼一點兒他記憶中十五歲小新娘的影子。
一根名喚憐惜的弦,輕輕扯動他心房。要愛上她,不難的,真的一點都不難。
眼角余光瞥過桌面賬本,再看向她此刻安然沈睡的模樣,他勾出滿意的微笑。
第四章
餅午,陸君遙盤起雙腿端坐床榻,腦中默念內功心法,讓真氣在體內運行一周天。
那是每日固定模式了,偏弱的骨底,得靠內力調養生息,才能如今日般與常人無異。
叮叮叮──
清脆的鈴聲隨風送來,飄進他清池般無波無瀾的思緒中。
又過了半刻鐘,他輕吐一口氣,目光移向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