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人來回審視了他們一眼,像理解了什麼,含笑點頭。
打從這名男子背著她來敲她家的門時,她就看出他們絕非尋常人家。女孩身上有股讓人無法逼視的貴氣,一看就知道來頭不小,她想,應該是門戶不當,背著家人私逃的小情侶吧!
而這名男子英偉絕倫,顯然也不是池中之物,就算今日沒沒無聞,他日前途也是無可計量的,瞧,他只消說句話,那傲氣的小娘子,不就溫溫順順的了?看得出來,她很在乎他呢!
一個是正氣凜然,一個是嬌美絕倫,愈看真是愈相配。
熬人清清喉嚨,問道︰「我們這小地方,沒有多余的房間,你們同睡一房,無妨吧?」
什麼?!這怎麼可以!
蘭燻正要出聲,封晉陽快她一步,搶在她前頭說︰「沒有問題,我們夫妻共宿一房即可,不勞您費心了。」
喂喂喂!他說什麼?誰跟他是夫妻啊!
「那好,你們吃完就早點休息,不打擾了。」婦人簡單地招呼過後,便退出房門。
一等婦人離開,蘭燻立刻發作。「封晉陽,你胡說什麼,誰要跟你睡一間房了!」
「人家就只有一間房了,我不這麼說,難道你要出去睡嗎?」
「當然是你出去!我堂堂大清皇朝的——」
「我頂多把床讓給你。」沒什麼表情地截斷她,逕自端起碗筷享用晚餐。
要他出去凍露水?很抱歉,他的君子風範沒打算用在這里。
「你——」拿身分壓他也沒用。他狂妄得很,根本不把皇親權貴看在眼里。
她抿抿嘴,看他粗茶淡飯吃得自在,忍不住悶聲道︰「難道就沒有像樣點的東西了嗎?這種粗食,你怎麼吃得下去?」
「別人都能吃了,我為什麼不能?這一家子也不是什麼富貴人家,肯招待你就不錯了,再這樣嫌東嫌西,不要怪我沒提醒你,到時被趕出去,我可不管。」
「可是——」她不情願地咕噥。「了不起付他們銀兩嘛!」
「你有,你給啊!」他淡哼,又喝了口清粥。
「什麼?!你身上沒有銀兩?」
「沒有。」習慣了她的吼叫,他神色自若地挾了一小塊醬菜,沒讓食物由嘴里噴出來。
「你再說一遍?!」她無法接受打擊。
「沒有。」
蘭燻不斷吸氣、再吸氣。「都是你啦,把我身上一些值錢的東西拿來擋兵器擋光了,不然現在哪會這樣!」
敝他?!「請問是小命重要,還是那些身外物重要?」
「可是沒有銀兩,我們怎麼辦啊!」
「省吃儉用一點,日子還是過得下去的,你緊張什麼?」他說得淡然。
「你要我跟著你粗茶淡飯的吃苦?」
「不行嗎?」
「當然不行!我是什麼身分,怎麼可以——」
他沉下臉。「那麼要走請便,下官身分卑微,不敢強留。」
又擺出那副嚇死人的冶臉了。
她委屈地咬唇,不說話。
「你到底要不要吃!」他皺著眉,揚聲問。
什麼嘛,對所有人都溫文謙和,獨獨對她,不是訓就是斥,從不給好臉色,她就這麼惹他厭煩嗎?
愈想愈不是滋味,賭氣地別開臉。「不吃!」
「隨便你!」連安撫都懶,逕自吃他的晚餐。
他——可惡!
蘭燻氣悶地捶了下床板,細皮女敕肉的小手旋即又痛得她差點飆淚。
封晉陽斜瞥她一眼,見她噘著小嘴,悶悶地坐在角落,好似他把她欺負得多慘似的。
他無奈地拿起另一個空碗,盛上粥,又挾了一些菜端過去。「喏!多少吃點吧。」
她吸吸鼻子,別開眼不理他。有志氣的人,不吃嗟來食。
還嘔氣呢,孩子似的。
他好笑地將碗塞進她手里。「算我拜托你吃,行了吧,我的大小姐!」
這還差不多。
她神色稍霽,勉為其難嘗了口——「好難吃!」
「出門在外,你將就點吧!」
她滿心不情願,皺著眉,將咸咸的醬菜配著清粥吞下肚,表情活似他在逼她服毒似的。
封晉陽看在眼里,內心五味雜陳。
是他強求了嗎?她是溫室的花朵,一直被捧在手心中長大,以致嬌養成這副性情,一時之間要她改變,確實是苛求了……
第六章
想當然耳,蘭燻是拗不贏封晉陽的,所以,他還是在房內而不是房外,她依然睡床上,而他睡地板。
但是這一晚,她卻失眠了。
翻來覆去,想著他就在床下,就是怎麼也睡不著。當然,不是擔心他會對她怎樣,而是不小心想起他身上還帶傷,讓他睡冰冷的地板,夜里又那麼冷,萬一受了寒怎麼辦?
這樣一想,哪還能睡?
「喂,你睡了嗎?」
一片靜默,沒有回應。
佩服他隨遇而安的本事。
她悄悄起身,看了眼沉睡中的他,猶豫了一陣,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
熬人打理好家務瑣事,正要入睡,見她出來,善意的上前問︰「有什麼需要嗎?」
「沒有——呃,有!那個,不是,我是說——」她懊惱地頓了頓。「有沒有傷藥什麼的?他……呃,我『相公』,他受了點傷,所以……」一輩子不曾開口求人,她顯得好別扭。
「噢,是這樣啊!」婦人倒也善解人意,沒取笑她的窘狀,取來一只木盒,笑笑地告訴她︰「我們以打獵為生的,時時會受傷,傷藥這東西是少不了的。」
「謝、謝謝。」接過木盒,同時也接過濃濃的人情味,她突然發覺,雖然少了高高在上的光環,但是這種人與人之間交心的溫暖感覺卻是她從不曾感受過的,好特別。
原來,平凡人也有平凡人的快樂啊!
回到房內,她內心仍為著剛剛的獨特感受,心房淺淺激蕩著……
輕手輕腳地蹲在封晉陽身側,那天跌下山谷時,他手臂讓枯枝給劃出一道長長的傷口,算是最嚴重的,這些天勞累奔波,沒能好好處理,傷口復原的狀況有些糟糕。
為他上藥、包扎時,連她都沒留意,她的眉心是微蹙的。
處理好傷口,再度鑽回被窩,懸浮的心總算安定了下來,這才能安然入眠,度過幾日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夜。
直到她悠淺規律的呼吸聲傳來,下頭的封晉陽睜開了眼。
這傻丫頭,她以為放輕了動作就不會驚醒他嗎?習武之人,一點風吹草動就夠警覺了,更別提他壓根兒就沒睡著。
本以為她不曉得又要抱怨床太硬什麼的,不想理會她,沒想到……
輕撫上左臂未愈的傷口,仿佛還感受得到她包扎時的柔情。他低斂眼眉,同時也掩住內心深沉復雜的心思。
棒天清晨醒來,封晉陽已經不在房內,這她並不意外,這些天以來,不論她什麼時候起來,他總是會比她更早,把該打理的事都打理好。
這樣想來,他對她也只是凶了點、嚴厲了點、放肆了點,還有在她鬧情緒時,不會容忍她的無理取鬧之外,其它地方仍是極關照她的——如果她能夠說服自己降低標準的話。
才剛打開房門,就听到他和昨晚那名婦人輕淺的談笑聲。
「你家娘子外表看起來挺高傲的,事實上,只是不曉得如何表達感情而已,她很在乎你呢,你就多擔待些,可別辜負了人家。」
熬人熱心的叮嚀著他,听得她嫣頰生熱,而他居然也沒反駁半句,就由著人家誤解——
「我曉得的,多謝大嬸關心。她從小沒吃過苦,要是有什麼不禮貌的地方,我代她賠禮,大嬸別放心上。」
「沒事兒!人家大小姐跟著你吃苦,事事都順著你,你就別老凶她了,要對她好一點。你一板起臉,她可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