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門口,看著舒適華美的馬車朝這兒行進,身後一串護衛,簡直可以媲美萬佛寺廟會進香團的盛況,在這平靜的小小縣城中,實在很難不引人側目啊!
封晉陽有些傻眼,微張著嘴發不出聲音。
她這是干麼?帶一支軍隊去踏平五台山嗎?別笑死人了!
隨後跟出來的雍皓星咋咋舌。「好大的排場,分明是要以氣勢壓死你!」
「我確實有種被壓得心髒無力的感覺。」他喃喃道。
「大師兄,保重啊!」雍皓星狀似同情地拍拍他的肩,但口氣分明看戲成分居多。
封晉陽白他一眼。「你少說幾句話不會死。」
是不會,只會人生無趣而已。
雍皓星可樂了。「這個嫁不出去的老格格很好強哦,你想壓過她,恐怕難了。」
「是嗎?」封晉陽冷笑。那可不一定,事情不到最後,沒人說得準。
單曉月在這一陣騷動中也出來探個究竟,旋即皺起眉。「有必要這麼招搖嗎?她這是在向誰示威?」
封晉陽無所謂地笑笑,拍了拍她的肩,緩步上前——因為馬車已經在府衙前停住了。
「下官見過格格。」
馬車里頭,靜默無聲。
街上、府衙中,無數雙眼楮全往這兒看,偏偏,里頭不吭聲就是不吭聲,讓他在那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擺明了要給他難看。
擺什麼架子啊!單曉月看不過去,上前要幫大師兄說話,雍皓星及時阻止她,無聲地搖了下頭。
封晉陽神色未變,清了清喉嚨。「看來格格不僅人養尊處優,連耳朵也跟著『養尊處優』了。」他同情地嘆息。
里頭的蘭燻臉色微變。
這話什麼意思?敢暗喻她是聾子嗎?!
「難得封大人有說笑的雅興。」她吸了口氣,皮笑肉不笑地回應。
「咦?格格听得到?」他狀似訝異。「下官失言,格格大量,切莫見怪。」
意思是,她要當場「見怪」,就很小腸小肚小器量了?
被一句話堵死,教蘭燻完全沒有借題發揮的余地。
「下官恭請格格下轎。」好歹一個是地方父母官,一個是本朝格格,萬一當街就卯上了,這能看嗎?這種「家務事」還是關起門來解決比較好,別讓百姓看笑話了。
「免了,就直接上路吧!」口氣冷冷的,完全不給面子。
「下官遵命。」封晉陽不以為意地回身,簡單交代了一些瑣事。
「師兄——」單曉月皺著秀致的彎月眉,擔慮地輕喚。
「沒事的,別擔心。」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里頭有件我剛為你做好的披風,天冷要記得穿上,還有——」真的放心不下啊!他總是這樣,平時就常處理公務到忘了用餐,要不是有她擔待著,跟前跟後的打點一切,真怕他累壞自己。
這就是她的大師兄,看起來個性淡然,卻有極重的責任感,凡事盡心盡力,為身邊的人擔待起一切,對自己反而顯得過于輕忽。
「知道了!你從幾天前到現在,已經交代過八百遍了。」封晉陽笑道,寵愛地撥撥她的發。「我會打理自己的,你有事就告訴皓星一聲,他知道怎麼跟我聯絡。」
單曉月點了下頭,依戀不舍。
這一幕,完全落入蘭燻眼底。
又不是生離死別,上演什麼十八相送?生怕人家不曉得你們有多濃情蜜意嗎?看了就礙眼!
胸口很悶,雖然她不知道自己悶什麼。
「封大人,你還想話別多久?」
正欲張口的封晉陽,回了小師妹一記無奈的眼神,轉身欲走。
「師兄——」牽握的手,留戀著,不舍放。「我一定會很想、很想你的。」
「孩子氣。」封晉陽彈彈她鼻尖,臨去前,與雍皓星交換了個心照不宣,只有他們才知道的眼神。
肉麻當有趣!
蘭燻扯下簾子,不屑地冷哼。
反正她就是看封晉陽不順眼啦,不管他做什麼,就是不順她的意!
第四章
如果蘭燻以為,身分的不同就能改變什麼的話,那她可要大失所望了!
傍晚,他們在某個不知名的熱鬧城鎮留宿,養足精神以便明日趕路。她讓侍女扶持下車,也等待著封晉陽錯愕的表情,但是,她萬萬都沒想到,他的反應會是這樣的——
「咦?你你你——」封晉陽指著她,說不出話來。
「我如何?封大人盡可直言。」蘭燻勾唇,總算有了一點佔上風的優越感,等著看他懊悔萬分的表情。
「下官不敢。」恭敬的表情實在擺得太誠懇,讓人不疑有他。
「無妨,封大人有話直說。」要賠罪就快,羅嗦什麼!
封晉陽頓了會兒——「啊原來你就是那天在廟里右手抓土雞、左手抱蘿卜,先是賣香燭,再是聞雞起舞,接著被狗追掉到水里,然後又黏在未干的泥漿上動彈不得,最後還不小心撕破我的衣服,壓得我起不來,很像村姑的那個呆呆的姑娘……」這一張嘴可沒完沒了,說得又順又溜,咬字清晰,保證方圓百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惡!
蘭燻在心中暗恨,想阻止已經來不及。
沒錯,他的表情是夠驚異,但卻完全不是她所預期的那樣——
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這番語出驚人的話之後,周遭所有的眼楮全都黏在她身上,有的瞪大眼,有的滑掉下巴,全都愣上九重天。
就算之前還有人不曉得這件她人生中最引以為恥的事跡,在他這番強力放送下,恐怕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好極了。
這封晉陽真是太了不起、太會做人了,讓她真是、真是天殺的——感、動、極、了!
「封大人好記性。」她由緊咬的牙根中進出話來。
「哪里。姑——呃,格格那天走得太匆忙,忘了把你的雞帶走了,現在還養在我府里,我沒有虐待它哦,成天吃飽睡好,比以前更肥了呢!」
她管那只死雞是死是活、是肥是瘦!
蘭燻恨恨地轉身進客棧。
「那你的雞——」身後的封晉陽冷不防又冒出一句。
「你高興可以宰了吃!」
「不要吧?好殘忍呢,你和它感情不是很好——」
「封大人大可閉嘴!」忿忿然丟下這一句,人已經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哈哈哈——」
客棧三里外,笑不可抑的聲浪回蕩在林子里。
「你笑夠了沒有!」封晉陽冷冷瞪著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的不像話師弟。
「再、再一會兒——」哈哈!真是太有趣了。「我說大師兄,你是存心逼她拿刀砍了你嗎?」
封晉陽懶懶地撇唇。「你太夸張了。」
「誰說的?我敢跟你賭,她現在一定在做草人詛咒你,這輩子,你和她怨仇結深啦!」別小看女人,她們要記起恨來,是可以恨到地老天荒的。
「有那麼嚴重嗎?」不過就小小戲弄一下,讓她悶得吃不下晚膳而已,哪有他說得那麼不共戴天?
「知道要擔心了吧?」所以他說啊,這師兄真是犯賤,沒事捅自己一刀,才來哎哎叫的喊痛。
「我一不娶她,二不靠她賞飯吃,需要擔心什麼?」他淡哼。
「是、這、樣、嗎?」他親愛的大師兄真是愈來愈不可愛了,難怪蘭燻會被他氣得吃不下飯。
那一臉賊相看得他很礙眼。「少跟我扯些有的沒的,該辦的事給我處理好,听到沒有?」
「知道啦!」他雍皓星辦事,有什麼好擔心的?
「最好如此。」封晉陽哼吟,懶得再與他瞎扯,轉身提氣一躍,消失在暗沉夜色中。
回到客棧,正要進房安歇,正好蘭燻的侍女端著托盤迎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