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老板娘卻告訴他——「小嫦?她今天請假啊,我還以為她在家里安胎呢!」
「安胎?!」他讓口水嗆了下。「她安什麼胎?」
「怎麼?小嫦沒告訴你?」鳳姊笑笑地說。「可能是要給你一個驚喜吧,你老婆懷孕快兩個月啦,糊涂爸爸!」
驚喜?見鬼了,他是驚得半死沒錯,但喜——
這一刻,心情極復雜,分不出是否有喜悅的成分。
難怪她那晚會突兀的談起孩子的事,原來她不是在無理取鬧,他誤會她了!
經過若嫦懷孕的消息沖擊後,隨之而來的,是諸多現實層面的問題,尿布錢、女乃粉錢、生育費、坐月子……
要命,光想就一個頭兩個大。
問題是人命都鬧出來了,總不能不要吧?終歸是由自己身上傳承下來的小生命,想到自己就要當爸爸,心底雖然茫然,但還是有身為男性最純然的驕傲——他的孩子啊……
所幸再熬一年他們就要畢業了,到時她差不多生完小孩,不必擔心影響學業,可以專心在家里帶小孩,現在比較麻煩的是,畢業後他得入伍當兵,沒人照顧他們母子……
幸好當初有先見之明,這幾年求學兼打工也存了筆錢以備不時之需,總算不枉他這陣子幾乎操掉老命的辛勞。
回家翻出存折內那筆定存數位,開始計算這一年八個月當中,他們母子所需的日常開銷及用度,保守估計,勉強應該還撐得過去,看來接下來的日子得咬牙苦撐了,而且這樣一來,當完兵之後,一切又得重新開始,必須委屈她再陪他多熬幾年的苦日子……
電腦敲呀敲的,考量再考量,不知不覺天也暗了,身後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他跳了起來,飛快奔向她。「你跑哪兒去了?等你半天了。」
沒料到他會這麼早回家,若嫦一陣心慌,避開他的眼神,彎身換拖鞋。「你今天比較早?」
「是啊,領了薪水,想說提早和你慶祝結婚一周年,不過過一陣子忙起來,可能就沒時間了。」他體貼的倒了杯溫開水給她。「你去產檢嗎?怎麼不讓我陪你去——」
「咳!」一口茶嗆進氣管,她狼狽猛咳。
「小心點!」他伸手拍撫縴背。
「你、你知道了?」她驚慌地抬眼。
「嗯,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那我也可以多留意你的身體狀況,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這里有我們的小寶寶呢,要好好保重自己,常常保持心情愉快,這樣生出來的小孩才會健康漂亮……」
他、他知道了,可是,孩子卻沒了……
若嫦方寸大亂,完全沒了主張。
經由他的話,她駭然驚覺︰他要這個孩子,也——深愛這個孩子!
血色自臉上褪去,她知道得太晚了,孩子沒了,孩子沒了……
胸口揪得死緊,她吸不過氣來,劇烈的沖擊,令她腦子一陣暈眩。
她扼殺了他心愛的孩子,扼殺了他當父親的期待,扼殺了他們共同孕育的骨血——
她是凶手、凶手、凶手!
「若嫦,你怎麼了?臉色好難看,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寶寶讓你太難受嗎?還是寶寶怎麼了?若嫦,你不要嚇我——」
一聲聲的寶寶,像是利針,根根刺向心窩,痛得不能自己。
「寶寶——」她張口,發不出聲音,胸口一緊,呼吸一窒,視線轉黯,身子失去力量,軟軟滑落。
「若嫦!」耿凡羿大驚失色,接住她失去意識的虛軟身子,腦子一片空白。
視線再一次由暗轉亮,發現自己再次躺在醫院的病床中,她細細申吟,發現站在窗前,背光而立的耿凡羿。
靶受到她的目光,他緩緩側過身,凝視著她仍無血色的面容,而她,竟因那樣的凝視而灼痛了心,無法與他對視。
「醫生說,你剛動完人工流產手術,身體很虛弱。」
她身子輕顫了下,淡而無波的口氣,听入她耳中,卻似利刃般的尖銳控訴,刺得她心窩淌血。
他好似又回到初識那時,表情深沉而遙遠,沒有任何的情緒,她觸不著,也模不透,她輕弱顫抖地喊︰「凡羿,我——」
「我需要一個理由,說服我,你為什麼會狠心到連我們的親骨肉都不要!」
狠——心?!
在他眼里,她已經是冷血殘酷,連親骨肉都扼殺的可怕女人了嗎?
是啊,她是真的犯了無可挽回的彌天大錯,她沒有辦法為自己月兌罪……
「說話!」對于她的淚、她傷心欲絕的面容,他仿佛沒有任何的感覺,心一片麻麻木木。
「對不起、對不起,凡羿,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以我們現在的狀況,真的養下起他,我以為……你不會要他,所以……」
他閉了下眼,壓抑地低吼︰「你在做這種事之前,為什麼不先和我商量!」
「你每天工作那麼忙,生活的重擔,已經壓得你快喘不過氣來了,我真的無法想像,再多這個孩子,你會變成怎樣,我只是想減輕你的負擔……」
「我懂了。」耿凡羿深吸了口氣,雙拳握得死緊。「在你眼里,我連自己的妻兒都養不起,是這樣的嗎?在你眼里,我就這麼沒用嗎?你這到底是在體貼我,還是羞辱我?」忍無可忍,他終于吼了出來,不只是失去孩子的悲慟,更是心頭長久以來所壓抑的悒郁。
「不是的,凡羿,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
「事實擺在眼前,不是嗎?否則你不會連商量都不和我商量,就自行決定拿掉孩子!是!你是任何事都會替我著想,但是你想過沒有,我是否需要你這種體貼?就拿上回你瞞著我另外找工作的事來說,我明白你的出發點是為我好,但是你有沒想過,養老婆是男人的責任,即使再累我也心甘情願,這是男人的尊嚴與驕傲!你以為,我會不要自己的孩子嗎?告訴你!不管我再苦、再累,也絕對不會餓著我的老婆和孩子,一直以來,我不都是這麼對你的嗎?枉費我們當了近一年的夫妻,你居然一點都不了解你的枕邊人。杜若嫦,我真的覺得好痛心!」
「凡羿——」她慌了,因為感受到他椎心的痛與傷。
「夠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說得已經夠多了,我不想再听。」退開一步,沒再多看她一眼,他步伐凌亂地轉身而去。
沉重的關門聲,震出了她的淚眼蒙朧,同時也震碎了她的心。
她恍然明白,自己犯下的,是多麼要命的錯誤,他的心,又一次被她傷得極重。
然而,這一回,他還會再原諒她嗎?
她滿心惶然,沒了把握。
心緒紛亂地回到住處,他沒立刻進屋,站在門邊,頭一回打量這間小小的斗室。
沒有多余的奢華享受,里頭所有的擺設全都秉持著簡樸實惠的原則,吃飯、看書、作報告,都必須先移開電話,窩在小茶幾上;即使是在最炎熱的夏天,也只有一台舊電風扇勉強運轉,時時見她揮汗如雨;打開衣櫥,也只有少數幾件衣服在替換……
他跌坐在床沿,雙手抱著頭,心境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從來沒有讓她過過一天好日子,嫁他之後,她就一直在受苦,陪他住烏煙瘴氣的鬼地方;省吃儉用,為了多存一分錢而精打細算,連買件衣服都要考慮好久;一雙玉手為他操持家務,早不復原先的白晰嬌女敕;甚至為了家計,幾度想休學、多兼一份差來貼補家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