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寫的!
??在國外的三年,我每到一處,就會寫下當地的旅游日記,不定期的投寄回台灣的雜志社,意外的竟收到高度回響,另闢專欄,再後來,為回鎮廣大讀者群,有出版社找我洽談,將它集結成冊,更加意外的讓我版稅賺到翻。
??其實連我都不懂,我的文章並沒有太多的歡愉氣息,旅游不像旅游,我一直很低調的在寫,說得更明白些,字里行間,還帶著拋不去的傷楚愁緒,為什麼可以讓我賺到在國外逍遙個十年、八年都不成問題?
??順著書架看上去,那本旅游日記,我並不陌生,遲疑了下,我抽出旁邊那本厚厚的資料簿。
??沒錯,掀開它,一頁頁全是我更早期在雜志社寫的專欄。
??這三年來,她沒忘記過我,甚至,那麼用心地搜集著我所寫的每一篇旅游心情,就好像,她一直在我身邊,陪著我去那些地方……
??我停在其中一頁空白,手中的片段是由這里遺落的,而她在下方的空白處,補上了幾行字--
??流星墜落後,只是一顆不起眼的殞石,你又怎知︰它不是也正眷戀著劃過你生命時,所燃燒的剎那永恆與璀璨?
??我合上資料簿,一時厘不清涌上心頭的千般思緒。
??深吸了一口氣,我回過身,才驚見海寧站在門口……
??「……」我張口,發不出聲音。
??「予默,我唱歌給你听好嗎?」
??她突然冒出這一句。
??我不由自主的跟在她身後,她在鋼琴前坐下,盯了數秒琴鍵,才揚起手。指尖落下,不過才彈了幾個音,我便知道她要彈的是什麼歌了!
??我腦海轟然一響,無以名狀的震撼撞擊胸口。
??這首歌……我再熟悉不過了!
??我曾經彈過它、唱過它,帶著滿懷對未來的期許,想將一腔痴狂的情,寄托在這串串音符當中,交付給她……
??只是,她並沒有听完它,也沒有收下我一腔濃情,背身而去的決絕,是我唯一得到的。
??這首讓我甜蜜,讓我酸楚,也讓我心碎的歌曲……
??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再一次揭開過往,撕開好不容易逐漸愈合的傷口,強迫面對曾經血肉模糊的瘡疤,一幕幕難堪、屈傷的痛楚,涌回心頭,不堪負荷那一瞬間,我本能地退開一步,下意識的轉身逃離。
??我不知道她會怎麼想,認為我在報復?!
??不,不是,我只是沒有辦法,再去承受任何感情的沖擊……
??※※※
??掀開防塵罩,指尖輕撫過墨亮光滑的琴面,帶下一層薄薄的灰。
??從我離家的那一天開始,這架鋼琴就再也沒人踫過了,听爸說,是怕見了觸景傷情,才將它由客廳搬進視听室里。
??我坐了下來,掀開琴蓋,黑白相間的琴鍵,一瞬間讓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恍惚地回想起--我有多久沒彈琴了呢?
??似乎,也是從那天開始。
??伸出雙手,我試著回想記憶中的音符旋律,輕輕按下第一個琴鍵。很簡單的一首兒歌,是我教海寧的第一首曲子--
??咚!
??十指壓下,進出一道突兀聲響,我重重地合上琴蓋,閉上了眼。
??我沒有辦法!
??只要踫觸琴鍵,太多不堪負荷的回憶,就會像潮水般無邊無際地潮涌而來:她聆听琴音時的專注與沈醉、她眸中的明亮光彩、甚至是她背身而去的絕然……
??她曾說過,我的音樂很有感情,卻不知道,其實她正是那個帶給我音樂生命與光輝的女孩,我教她彈琴,也教她懂情……
??而今,已然空了的心,不論是琴,還是情,我都沒有資格再談。
??輕輕的敲門聲傳入耳中,我沒有移動,目光落在同一處。
??「我說我沒胃口,你們吃就好,拜托讓我安靜一下好嗎?」不管來者是誰,我實在疲于應付。
??「為什麼沒胃口?心情不好啊?」
??「媽?」我愕然,看著朝我走來的母親。
??「要不要談談為什麼心情不好?」
??我更意外了。
??從小,與媽就不親,除了媽只忙著和爸吵架外,也因為價值觀的不同,很難與她談心。
??所以她現在一副想促膝長談的態度,才會令我驚異。
??「我曾經心情好過嗎?」我直覺的冒出這句話回她,想起了海寧的話。她說,我不快樂……
??「你呀,只要一扯到海寧那丫頭,心情幾時好過?」
??我苦笑,沒有反駁。
??「又是因為她嗎?」媽再問。
??「什麼?」
??「我說,你最近的失魂落魄,又是因為她嗎?」
??「很……明顯嗎?」我以為,我掩藏得很好,那些復雜糾葛的思緒,都被壓在心靈最深處……
??「整天說不上三句話,每天除了工作,回家就是睡覺,死氣沉沉的,沒事就只會盯著牆發呆,表情已經空洞到不知道要怎麼笑了……你說明不明顯?」
??「……」我無言以對。
??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要是她對你真有那麼重要,那就去吧!」
??我震愕。
??任何人說這句話我都不奇怪,只是……媽?!」一向最排斥海寧的媽居然要我去找她引我有沒有听錯?
??「為、為什麼?!」我反應不過來。
??「我兒子都不能沒有她了,我不妥協行嗎?」
??「可是……媽不是不喜歡她嗎?」
??「問題是,只有她能找回你笑的能力。你以為看你這個樣子,媽會奸過嗎?我兒子已經夠憂郁了,我不想看他更加不快樂。」
??「媽……」我的母親為了我,願意敞開胸懷,試著去接受她排斥了一輩子的人……除了感動,我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
??「那,你讓海寧搬回來,奸不好?」我把握住機會,只要媽同意,海寧會願意回來的。
??「那要看是以什麼名義了。」
??我很想假裝天下太平,可惜我不夠笨,無法裝作听不懂。
??「媽,你這是變相逼婚。」
??「逼不得啊?看看你,都三十歲的人了,人家像我這把年紀,好命一點的早就當女乃女乃了,你還要拖到什麼時候才肯讓我抱孫?枉費我把你生那麼帥!」
??我簡直哭笑不得,現在就連我帥不帥,都可以列入罪狀來數落了。
??「我都已經答應讓你們在一起了,你還在別扭什麼?」
??「不是那個問題……」從一開始就不是。
??也許這樣說很不孝,但是媽反不反對,從來就不是我的顧慮因素,三年前我就有家庭革命的魄力了。
??那麼,當初可以義無反顧,而現在,我既不恨她,又明知她對我還有心,卻無法再次接受她,這樣的行為,是不是很矛盾?
??身邊的人,總是問我還愛不愛她?
??或者我該這麼說,一個曾經愛海卻差點溺水的人,不會從此怨恨海洋幾乎奪去生命,但卻會從此戒慎惶懼。
??對我而言,她就像海,有令我眷戀的溫柔靜謐,卻也有將我吞噬的波濤洶涌,而這一回,我無法預期,我還承下承受得住再一次滅頂的痛苦。
??我承認,我是懦弱的。
??三年前傷得太重,心已不堪一擊。
??說穿了,我下是不再愛她,而是不敢愛她。
??「你有你自己的想法,從小你就是很有主見的孩子,我一向干涉不了太多,我來只是要告訴你,如果你還是只要她,那我不會再反對,就這樣。」母親拍了拍我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