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忘了來廚房是要干什麼的,征征地轉身往回走。
「海…寧。」他喊得很遲疑。
我停住腳步,回頭看見他果愣的神情,他大概是沒想到我真的會留下吧!我這幾天對他的態度,和守喪的寡婦臉沒什麼分別。
他有一瞬間的無言以對,走向我,遞出手中那杯剛沖好的熱牛女乃,而我竟然也莫名其妙的接過了,那是很下意識的動作。
「你呢?」
他搖頭,輕輕笑了。「妳喝。」
這是這陣子以來,我第一次看到他發自真心、無負擔的笑容。
是因為我跟他說話的緣故嗎?
我不以為我對他有這麼重要。
那,又是為了什麼?
「可以談談嗎?」他問。
我喝了口溫度適中的牛女乃,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誰教我吃人嘴軟。
他垂斂著眼撿,像在斟酌著詞匯。「還在生我的氣嗎?」
「沒什麼好氣的。」冷靜下來想想,他只是不接受我的感情而已,雖然處理的方式欠佳,我也沒必要愛不成就反目成仇,那太沒有風度了。
也許我該試著釋懷。
只不過,我還是沒有辦法若無其事的面對他,至少現在不能。
所以我才會做下那樣的決定‥
「你知道了吧?」我沒頭沒腦的冒出這一句。知道予潔上榜,當然不會不知道我的嚴重失常。
「嗯。」他居然听得懂。「這讓妳很難受嗎?」
「還好。」剛開始的確是,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和爸談過沒?他怎麼說?」
「他希望我明年重考。」一個十八歲的年輕女孩,只身南下求學,叔叔放不下心
這一回,嬸嬸倒和叔叔站在同一陣線了
她說,多個人在外,得多多少開銷啊?
她說,天高皇帝遠,誰曉得我在外頭都干了些什麼事?別丟了他們的臉。
她說,不想落人話柄,說她心胸狹隘,急著將我掃地出門‥
我真的不懂,嬸嬸容不下我本來就是事實了啊,我自己滾蛋,不是正中她的下懷嗎?她何必還雞蛋里挑骨頭?
「那妳自己的意願呢?」
「我要去讀!」在得知他已有女友的時候,我幾乎立刻做下了這樣的決定。
本來,我並沒有非去不可的打算,但是現在,我已經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我需要一些決心來斬斷這段可悲的初戀兼暗戀,而時間與空間正是我要的。
是的,我要忘了他,也確信自己一定會忘了他。
「我會約束自己的行為、我會自己在外頭打工,不用到家里一毛錢,總之,我就是想去讀‥‥」
他又不說話了。
習慣了冷場,我也不急著說些什麼來填補空檔,直接任它冷爆到最高點。
直到氣氛悶到快要讓人睡著時,他嘆了口氣。「是我媽吧?她又說了些不太中听的話了?」
我借機到流理抬清洗空玻璃杯,不予作答。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腦子里始終重復著上樓前,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那就去吧!去展開妳全新的人生,自由的呼吸;爸媽那邊,我幫妳說服。」
後來,我真的走了!
我並不清楚程予默究竟用了什麼方法去說服叔叔、嬸嬸,總之,南下高雄的那一天,他陪著我早起,送我到承德路的統聯客運坐車。
「你回去,我自己等車就行了。」既然打定主意要結束,就不要給我太多的回憶,那只會讓我更難忘。
他真的轉身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強忍心頭的酸楚,不讓眼眶發熱的水氣凝聚成汪洋。
我孤孤單單地站在等車口,看著人來人往。沒多久,一道暗影籠罩我眼前的世界,我本能地抬頭,傻傻看著去而復返的他。
「你‥‥」
「前面7.11買的,帶去車上吃。」
我枉然看著被移到手上的袋子,里頭是一瓶加溫的統一鮮女乃、一個全麥面包。
他還帖著我沒吃早餐‥
我不是不感動,事實上,我的胸口正發燙著,漲滿了一股說不出來的情緒。
「你不回去?」我起碼該說聲謝謝的,但是突然變笨的嘴,就是自顧自的不知所雲,跑出這句活似趕人的話‥
他搖頭,接過我手中的行李袋,只讓我提著他剛替我買來的早餐。
「我陪妳等。」
很簡單的一句話,那時的我卻听得想哭。
也許是離愁,讓我變得脆弱善感起來。
堡作人員揚聲喊著往高雄的旅客上車,我正想移動,他扣住我的手臂,搖了一下頭。「等下一班,這輛車沒什麼座位了,坐太後面妳會暈車。」
的確,一趟路四、五個小時,不坐得舒服一點,簡直是酷刑。
「暈車藥吃了沒?」
他還記得我會輕微量車‥‥
「吃了。」
「該帶的都帶齊了嗎?」
「帶了。」最想帶的是他的心,卻帶不走。
「如果有什麼遺漏的,打我手機我會幫妳寄下去,別打家里電話,免得媽知道了,妳又要挨罵。」
「嗯。」從頭到尾我始終盯著鞋尖。
「妳個性太倔強,這樣不好。有事別一個人強撐,打通電話告訴我,好嗎?」
「好‥‥」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的?句句殷切叮嚀,像是對我極為牽掛‥
酸酸的感覺,已經由眼眶蔓延到鼻骨了,他再說下去,我一定會放聲大哭。
「還有‥‥」他頓了頓。
「還有什麼?」等不到下文,我抬起頭。
「好好照顧自己。」他低低地,輕喃出聲。
我立刻就後悔抬頭,迅速背過身去,兩顆水珠也正好由眼眶跌出。
「車來了,海寧。」
我狼狙地拭去淚水,他先幫我把行李放進去。
我是該上車了,但我的腳步移動不了。
「如果我去高雄找妳妳會歡迎嗎?」
「當然啊!」我牽強地擠出微笑。「到時我再帶你逛遍高雄名勝。」
「一言為定。」
將票交給服務人員.上車前,我不由自主地再一次回頭,他始終站在原地看著我,那一剎那,我無法思考更多,沖動而任性地奔向他,伸手樓住他的頸項,深深地∼∼印上他的唇。
這是我最後一次放縱自己愛他,為這段感情做個完整的紀念∼∼以及告別。
松手之際,瞥見他短暫的震愕,我沒有回頭,迅速上了車,不敢多看他一眼,更不敢去想象,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我把我的愛留下,埋葬在這里,然後,重新去開始另一段人生。
這是最心酸,也最無奈的抉擇。
其實,我一直都不想走‥
卷臥在位子上,我顧不得別人的眼光,放任自己痛哭失聲。
不知何處傳來了這麼一句
「小姐,別哭得這麼傷心啦,台北、高雄只要四、五個小時,很近的,想他再叫他來看妳嘛!」
是啊,台北到高雄只要短短五個小時,但心與心的距離,卻已經遠到窮盡今生都無法交會了。
第二幕卷四
學校開學了,新的環境、新的生活步調要模索適應,大學新鮮人的身分,讓我每天都忙碌到無暇去理會自身復雜混亂的思緒。
以前讀高中時,听同學講了太多關于宿舍「不干淨」的故事,剛好我膽子也不夠大,就在外面自己租房子住。
一直到現在,我還是沒有勇氣回想那天的情景,抵達高雄時,我曾經打過一通電話回去報平安,接電話的是予潔,我分不清該失望,還是松一口氣,若另一頭的人是程予默,我還真不知該跟他說什麼。
一切都安頓好後,我又打了通電話回去報告現況,這回接電話的是叔叔。
第一個月,我回去時,程予默和同學去中部玩,沒回來過夜,據予潔說,他是和女朋友一起去的。
第二個月,學校有考試,我走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