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雙布滿紅絲的迷詭眼神,卻深深烙進了女孩的心底。
「醒醒,問愁,你在作夢。」
不,不要,師父,問兒不是故意違背誓言的,君楚泱和那些男人不一樣,我是真的想要他——
「醒來,問愁!」
聲聲關懷的呼喚,穿過迷霧,試圖將她拉離陰晦往事的折磨。
君楚泱!
是他的聲音,他在喊她。
不怕了,只要有他,她就什麼都不怕了。
她緩慢地睜開了眼,有一瞬間,不知身在何處。
沒有暴風雪,沒有師父,也沒有詛咒,有的只是君楚泱寫滿憂心的眼神。
「你流了好多的汗。」君楚泱輕拭她滿臉的汗水。
她伸出手,想感受他的真實性。他輕輕握住,給予更安心的力量。
「作了什麼夢?你剛才一直在喊師父,你師父是誰?」
夢嗎?不,不是夢,那是真實發生過的,她是真的在師父臨死前,發下那樣的誓,答應師父一輩子都不去相信男人。
毒誓言猶在耳,師父說,她會在九泉底下看著她。
思及那雙詭厲如魅的眼瞳,問愁渾身一陣止不住的輕顫。
如果早知會遇上君楚泱,當初她就不會發那種誓了……她真的會不得好死嗎?
「有沒有听過……雁無雙?」
「比翼斷翅,雁無成雙;若欲白頭,鴛鴦莫見。」君楚泱直覺念了出來。這是當年江湖盛傳的一句話,就是用來形容雁無雙的。
比翼斷翅,雁無成雙,這名激狂女子,曾一手拆散了太多纏綿愛侶,使世間平添多少鴛鴦失伴的悲劇,所以才會說,若想白頭到老,恩愛鴛鴦切莫見著她,否則也只有失伴泣嗚的命運了。
「燕門四絕中的雁無雙是你的師父?!」他不無訝異。
「嗯。」
「那——」他頓了會兒。「知道君無念嗎?」
「知道。」那是師父念了一輩子的名字,愛之入骨,也恨之欲絕。
就是這個男人,影響了師父的一生,連帶的也影響到她的,如果不是因為君無念,師父不會恨盡天下男人。
君楚泱嘆了口氣。「那是家父。」
是命運的吊詭還是捉弄?她們師徒,竟分別遇上了這對父子。
莫問愁盯著他,說不出話來。
「上一代的恩怨,我並不清楚,也無意探究,那樣的糾葛太深,也太沉重了。你呢?想知道嗎?」
她本能地搖頭。
那是師父的故事,不該牽扯到她;相對的,師父的恨,也不該由她延續。
她不信世間男子皆寡情,沒試上一次,她永遠不甘心。
這男人——她深深地渴求著,她想擁有他,不惜一切!
「你……會一輩子屬于我嗎?」她顫聲問,就算明知不會有答案,她還是忍不住要問。
君楚泱沉默了下。「好。」
「什麼?」她有沒有听錯?
「我說好。這一生,只要我還活著,都會陪著你。」
「真的嗎?」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做出決定,心中難免有些不踏實的感覺。「我要你發誓。」
「好。」他輕撩袍擺,當天而跪。「皇天在上,我君楚泱有生之年,將永伴問愁,不離不棄,如有違誓言——」看了她一眼,又續道︰「就讓我在沒有問愁的日子里,心似刀剜,痛苦難熬,永遠無法平靜。」
生,無畏;死,無懼。對他這種心如止水、波瀾不興的人而言,這才是最深的懲罰。
問愁放心了,她願賭下一切,孤注一擲。
因為——他值得!
當夜更深沈時,她再度沉沉睡去。
君楚泱睇視著棲臥在他腿間的容顏,她似乎睡得比較安穩了。細致的臉蛋昵貼著他,卸下了防備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恬靜與安適,全心全意的依賴。
沒想到,問愁的師父竟然會是雁無雙。
從他有記憶以來,他就知道父親有心事,有一回問起,父親告訴他,他曾愧對一個女人,他的悔與她的恨,毀了這個女人的一生,連帶的,也連累到無辜的人,這一生,他永遠于心難安。
那時,他不相信。
印象中的父親,是那麼的仁厚為懷,怎麼會傷害誰呢?
但是父親說,那個人叫雁無雙,他的師妹。
而她為了恨他,幾乎連天下人也恨了下去,最無辜的是她徒兒,成了她偏激思想下的犧牲者。
還說,如果有一天,他有機會遇到那個無辜的女孩,要他竭盡所能的代父補償。
這句話,成了父親最後的遺言。
所以這些年來,他從不敢忘。
只是,他並沒料到,問愁就是那個女孩。
會答應她,並不完全是因為父親的遺命,也不是因為她稍早之前的威脅,而是這些日子的相處,讓他看穿了問愁剛倔的表相下,那道受困哀鳴、絕望無助的靈魂,她在等他救贖,也渴望地向他伸出手,他無法不去拉她一把。
沈淪于血海殺孽,從來就不是她願意的,好不容易讓她盼到一絲曙光,如果連他都不管她,他無法想象她將會變成什麼模樣。
她說,他身上有她想要的東西,他知道她渴求的是什麼。
他唯一能做的,是將她留在身邊,用有生之年的每一天來陪伴她,給予她所想要的溫情,指引她去過全新的生活。
或許,這就是他們之間僅有的出路,也唯有這樣,才能救她、也化解那場武林浩劫。
所以,他答應了她。
這樣做究竟對不對,他已無法分辨。問愁太頑固,他就算不答應,她也會用盡辦法來逼他點頭。
第四章
棒日——
「未婚妻?!」拔尖的叫聲由客棧一隅響起,失控的音量引來鄰近幾桌客人的側目,辛夷卻渾然未覺,像見了鬼似的來來回回看著眼前的兩個人。
「嗯。」君楚泱回眸與她對視。「這樣可以嗎?」
「好。」只要和他在一起,什麼名義都可以。
「那就這樣決定了。」
那就這樣決定了?!辛夷愈听,眼楮睜得愈大。敢情這還是現在才決定的?
「公、公、公子……」嚴重結巴。
「叫魂哪?」問愁冷冷的一抬眸,立刻凍得他直打哆嗦,再也不敢廢話半句。
這公子到底在想什麼啊?
沒錯啦,問愁姑娘是美得沒話說,這世上找不到幾個了,可公子又不是那種在乎外表美丑的人。她之前殺人時的冷酷模樣,他可忘不掉,公子要真和她結成夫妻,難保哪天夜里不會睡到一半得找自個兒的腦袋瓜。
嗚嗚嗚!鮑子又不是沒人要,何苦這麼想不開,去討個索命魔女為妻?
想到往後還得喊她一聲主母,他一張皺成苦瓜的臉就是開心不起來。
就這樣,事情成了定局。
接下來的幾天里,他漸漸發覺到,問愁姑娘的性子相當極端。對于她不在乎的事,她可以冷漠得像塊冰,眉都不會挑動一下;但是對于她所執著的事物,她就會表現出剛強倔強,性烈如火的一面。
而公子,就是被她歸類在「執著」的那一方,而且程度狂熾到讓人無法想象。例如某回,掌櫃的大女兒關懷地送來晚膳,並且秋波暗傳,以言語婉轉的暗示公子心儀之意。問愁姑娘當下臉一沈,手中的竹筷一落,直接穿透木桌。
要不是公子及時柔喚了聲「問愁」,他相信,下一刻竹筷將穿過的,絕對是那女孩的身體。
鮑子不允她傷人,她也當真听話地不傷,可是下一個動作,卻是惱火地丟下銀兩,也不管自己身上還帶著傷,三更半夜就抓著公子離開客棧。他還是連跑帶追,好不容易才趕上他們,主僕三人差點就露宿街頭。
為此,好不容易才愈合的傷口又裂了開來,大片血跡染紅了衣裳,她卻無動于衷,活似一點感覺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