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可以多重?她從不明白,卻嘗到了。
哀向另一頭的冰冷與空虛,環顧房內的每一景、每一物。嫁他之初,她是抱著多美好的憧憬,想與她的丈夫白頭到老,豈料一生還未走盡,就得被迫離異,她所以為的一生一世,只換來半年的辛酸血淚,……多麼的短暫啊!
這間房,他只睡了一夜,但是對她來說,這就夠了,至少她真實擁有過他,她會一輩子永遠記住那一夜,被他深深擁在懷中的那一夜——
棒天,戚水顏悄悄地走了,沒驚動府里的任何一個人,除了幾樣私人物品,沒帶走任何東西。
當傅磊知曉後再一次踏入房中,已是人去樓空。
桌上,成疊的帳冊整齊的擺放著,以及一只手鐲、一塊吉祥鎖片,還有——玉如意。
他驚愕地拾起。這只玉如意,不是早讓他在盛怒之下給丟了嗎?怎會……
腦海突然想起,好幾個寒冷的夜里,她不寐不休,在庭外流連終宵的縴影……
他恍然大悟。那幾個夜里,她徘徊不寐,就是在找這個吧?
將玉如意牢牢握入掌中,仿佛還感受得到她微溫的熱度,血般的艷色,是她這段日子以來的重重傷楚,他甚至能夠輕易的想像她在取下它時,淚兒漣漣,極其不舍的淒傷容顏……
不知哪來的沖動,他奔了出去,一路穿過庭園,沖出大門,環顧空蕩蕩的大街,無以言喻的失落感泛上心頭,竟濃烈地教他難受——
連他都不曉得,他到底在找什麼,那樣的沖動,來得太突然。
暗磊,你究竟在干什麼?!
他在心中大聲地問著自己,卻連自己都茫然了。
*******************************************
就在戚水顏走後的隔天,鄭明珠也讓傅磊驅離了傅家。
這個女人對他本就沒有任何特別意義,只是用來和戚水顏斗氣罷了,既然水顏不在了,她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很無情嗎?他連結發妻子都離棄了,區區鄭明珠又算什麼!
案母對他很不諒解,自從得知戚水顏離去,將他痛罵一頓後,就沒再對他說過半句話。
他還記得,父親曾這麼說︰「傅磊,如果你不是我的兒子,我真想殺了你!我敢說,你這輩子再也找不到比顏兒更好的妻子了,你卻不知好好珍惜,將來你一定會悔恨莫及的!」
娘哭得淚眼蒙蒙,直說︰「你們爺兒倆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就連你,磊兒,一忙碌起來,常是十天半月的不見人影,哪還記得有我這個娘,都是顏兒在陪我的啊!她不論多忙,每天早上都會陪我用膳,知道我腰骨酸痛,常會替我推推捏捏,又是食補又是藥補的,要不是有顏兒,哪天我死了你都不知道!這麼一個性靈手巧的好女人,就是容貌傷殘又有什麼關系呢?你為什麼就偏要拘泥外在的缺憾,而不去看她心靈的美好?」
暗磊被說得啞口無言。是啊,他到底在拘泥什麼呢?連他都迷糊了——
以為看不見她,紛擾的心就能平靜,可是為什麼、日復一日,更深的愁郁卻纏上心頭,揮之不去?
良久、良久,他都只是恍然失神地盯著她遺落下的發簪,無法思想。
這只發簪,他一直都沒還給她,說不上來為什麼,就是貼身收著了。
淺淺一嘆,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住碧定的方向瞥去,依然沒見著理應存在的餐點,一時怒上心頭。
「順伯,你給我進來!」
「少爺有何吩咐?」順伯慢吞吞晃了進來。
「叫負責這間書房的丫頭過來!」這戚水顏到底是怎麼帶人的?她一走,底下的人做事就愈來愈懶散,有時對他還愛理不搭的,還當是沒人管了?!
順伯文風不動,哼都不哼一聲。
「我叫你去,沒听到嗎?」連順怕都這樣,真是反了!
順伯抬起頭,表情竟有些嘲弄。「根本沒有這個人,少爺要我叫誰去?」
沒有?!「胡扯!前些日子明明——」
「那是少夫人,一直都只有少夫人。她知道這間書房是少爺的私人天地,少爺不愛別人接近,她怕丫頭們粗手笨腳,惹得你不開心,索性就自己清掃打理,就連每晚的餐點,都是她親手做的,從未假手他人。」
暗磊愕然難言。
是她,竟然一直全是她?!每一夜,從未斷過,就連在他不遺余力的羞辱她、在她生著病、甚至在他做出強佔她的惡劣行為後,她都還在關心他會不會餓著?
不是沒懷疑過的,只是無法相信,他如此的傷害她,她會無一絲怨忿。
她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
一本帳冊被丟上桌面,將他喚回現實。順伯很沒大沒小的說道︰「這是府里的帳目,看看少夫人掌理的方式,哪一項不是條理分明,少爺難道沒發現,自從少夫人接手後,府里的制度變得比以前更加井然有序了嗎?我們當下人的,沒有一個不敬她、服她!她怎麼可能會把布莊弄得一團糟?」
「還有,我也問過端送食物的婢女了,是鄭明珠自己嘴饞,老是想強佔少夫人的東西,才會自己流產的,是她活該,和少夫人一點關系都沒有。你誤會少夫人太多的事,連我們當下人的都看不過去了。」
暗磊只是抿緊了唇,不發一語。
是誤會又怎樣?他們之間的問題,從來就不在那里,縱使明白真相,也改變不了什麼。
順伯見他沉默,又道︰「去把少夫人接回來吧,這麼好的妻子,你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有人對他說這句話,他不曉得戚水顏是怎麼辦到的,居然收服了身邊每一個人的心,而他反倒是眾叛親離了。
他緩緩站起身,走向窗邊,目光不自覺的停留在她以往經常徘徊的方向。
「順伯,你不會懂的。」
「我是不懂!少爺明明不是真的無動于衷,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以前常會看著她失魂,等她走了,又一個人躲起來想念她,你心里早就已經有她了,為什麼不肯承認?就因為她沒有一張美艷的臉蛋,達不到少爺的要求,你怕喜歡上這樣的女人,會讓人笑話你沒眼光嗎?娶妻前,你總是對老爺說,要成親的人是你,你不要受別人左右,可是現在,你又何嘗不是在受旁人眼光的左右?而且還全是一些不相干的人,這樣做有意義嗎?少爺啊!枉你聰明一世,怎麼在感情上,會這麼糊涂!」
一字一句,針針見血地道盡了傅磊心頭糾結的矛盾。
他——只是怕別人笑話他沒眼光,才會不斷否認對她動心的事實?
娶她,是父母逼迫;放手讓她走,是世俗眼光逼迫,那麼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順從自己心底真實的意願?
****************************************************
于是,又一個月過去了,以為終會淡去的愁緒,反而隨著她離去的時日愈久,就益發的糾纏心神,日間夜里,想的全是她含淚淒傷的面容,抹不去、忘不掉。
他變得愛往她住餅的房里去,撫著她睡過的枕被,常是這樣就不知不覺的過了一夜。
想來真是諷刺,以前她還在時,他拒絕靠近一步,如今人去樓空了,他反而日夜流連,不舍離去。
要怎樣,你才會開心,傅磊?
腦中不期然又浮現她問這句話時的神情。
她是要他開心的吧?可後來又為何不听他的回答?是已有了答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