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揪扯中,誰也沒留意他們已不自覺地來到路中央,等到她發現時——
才剛誓死也不放,下一刻,她卻主動松了手,而且用盡全力,將他往旁邊一推!
驚心動魄的踫撞聲響起,伴隨著驚呼,以及玻璃碎裂聲,一道小小身子拋飛而出。
他傻住了,有一剎那,腦海是空白的,完全無法接收眼前的訊息,然後,一股無形的力量壓上胸膛,窒息般地令他喘不過氣來。
「韜——」她強撐起眼,無力地低喚。
他無意識地奔向她、抱起她,微微啟口,卻只是無聲的暗啞。
他很想回應,但,是誰掐住了他的喉嚨,為何他發不出半點聲音?
著了慌地他雙手拼命地拭著她滿臉的血水,努力想找回記憶中的清甜女孩。他記得她好美、好美的,不論何時何地,總是優雅得像個小鮑主,但現在,她發絲凌亂,渾身髒兮兮的,好丑,一點都不像她……
眼前的人一定不是她,不是她,對吧?
「好痛!韜,救我——」破碎的呢喃,飄入他空茫的腦海。
痛!
是的,痛!
錐心的痛,狠狠劈進赤果果的心坎,是她的痛,也是他的。
兩顆清淚,跌落她臉龐——那是他由心底流出的血,透過眼眸淌出,是透明的,與她由身體流出的血,是紅色的——融為一體。
在閉上眼之前,她牢牢地記住了這一幕。
第一章
「小憐——」
他發狂地嘶吼、用盡了肺腔的空氣,聲嘶力竭地喊出了內心的懼駭。
掙月兌幽闃無邊的黑暗,他赫然睜開了眼。
夢!
只是一場惡夢罷了!
他坐起身,不住地喘息,點點冷汗由額際冒出。
然而——
環住顫抖的身軀,嚴恆韜痛苦地閉上了眼。
這不是夢!他心里比誰都清楚,這從來就不是夢,它曾經在他的生命中,血淋淋地上演過,就在他的面前!
我怕——再也看不到你。
看不到最好,誰要讓你看!
清晰的對話,歷歷如昨,一字字敲痛了他的心。
他沒想到,這句賭氣的話語,竟成了他對她最殘酷的詛咒,她真的再也看不到他了!
是他!就只為了救任性叛逆的他,她犧牲了美好的雙眼,從此,再也看不見他,看不見世間萬物。
日復一日,時間不曾沖淡這段遺憾悲劇,整整十四年,它只是益發鮮明地鐫鏤在他的骨血,一天比一天更加地深刻,剜不去,刨不掉。
他毀了一個原本可以擁有美好人生的女孩,這輩子,他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
即使,她不曾怨怪他一句。
「小憐……」沉痛地低響,不自覺逸出唇畔。
由于太過沉浸在自身的情緒沖擊中,所以當他稍稍回過神,留意到不該屬于房內的微弱光亮時,有著短暫的錯愕。
「誰?」他仰起頭,看向虛掩的門扉。
「韜,是我。」宋憐低低回應,以她慣有的溫柔語調。
她就站在門外,一襲不染縴塵、輕柔雪白的睡衣,讓人第一眼看上去,很容易恍惚地起了錯覺,當成是跌落凡塵的飄逸仙子。
見她輕緩移動步伐,他本能地想扭開床頭的燈,以免他慣于將自己隱藏在黑暗中的習性,會令她絆倒或受傷。
然而,伸出去的手,很快地又僵在半空中。
有什麼差別呢?她的世界,早就是一片黑暗了,這燈開與不開根本沒影響,為什麼十四年來,他就是無法習慣、無法接受?
是心底仍抱著微小的冀求吧?不願認命、不願相信她的人生真的只剩下一片黑——
所以,他也總是將自己放在黑暗里,而且是那種什麼都看不到的黑暗。
是自小延續下的習慣?還是潛意識里,他想陪著她,想體會她的心情,想知道什麼也看不見的她,究竟有多深的愁與怨?
踩著沉穩的步伐,她走向床邊,而他也自然而然地伸手迎向她,將她安置在身邊,那動作出奇地溫柔,像在呵護著易碎的珍寶。
「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就連說出口的話,都輕得怕嚇著了她。
宋憐淺淺一笑︰「我听見你在喊我。」
整棟宅子的隔音設備極好,他就是喊啞了嗓子,她都不可能听得到,一定是房門沒關好!
擾了她好眠,令嚴恆韜懊惱地蹩起眉頭。
盡避他不發一語,靜得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宋憐仍能清楚感受到他的心情︰「又做噩夢了?」
他還是沒說話,只除了雙拳緊握,眉宇愈見深蹩。
「別皺眉呀!」她甚至猜得到他現在的神情,抬起縴縴索手,準確無誤地貼上他眉心,好輕、好柔地撫平,帶著淺淺的憐惜。
「我不是早告訴過你,這只是意外,要你別放在心上嗎?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你怎麼就是忘不掉呢?」
她就是這樣!
自從意外過後,醫生宣布她的眼角膜遭玻璃碎屑所傷、極可能就此失明開始,她就不曾怨怪過他一句,甚至,在他深深懊悔自責時,她還會反過頭來安慰他,每每由噩夢中驚醒,那雙溫軟小手,總會一次又一次地撫慰他的滿懷憂惶……
為何會如此?他不懂。
她明明該恨他入骨才對呀,是他害她變成這樣,她為什麼不怨、不恨?又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好到令他心痛……
順著眉心往下移的小手,撫過他俊朗的面容,最後平貼在他心房︰「可別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哦!」
她連他的情緒轉折都抓了個九成準,那顆在她掌下的心,此刻的確隱隱地揪著疼楚。
「你——難道不遺憾?」他艱澀地吐出話來。
她總是要他別在乎,但是她呢?她自己就真能不在乎嗎?
「當然遺憾。」她低斂起眉,「看不見你,是我最深的遺憾。」
嚴恆韜胸日一慟,黯然無言。
「但是沒有關系,我眼楮就算看不到也還有心,我可以用心來看你。」她幽幽接續,「所以韜,釋懷好嗎?
你已經自責了十多年,真的夠了,別用這種方式折磨自己,我要你快樂,也惟有放掉往事,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快樂。」
快樂?可能嗎?
嚴恆韜苦澀地想。
無法給予承諾,他扯開話題,改口道︰「你真打算今晚不睡覺,和我來個徹夜長談?」
「嫌我煩嗎?」她嬌媚一笑,朝他的所在位置靠去,將身體的重量與平衡全移交給他,一點也不擔心撲了空會撞得滿頭包。
她知道他在那里,也知道只要有他在,就決不會讓她受傷。
丙然,嚴恆韜主動迎向那偎來的嬌軀,貢獻出胸懷最舒適的角落。
「沒有香水味,今天吃素啊?」沒泡在溫柔鄉中呢,不太像他。
嚴恆韜又何嘗听不出她的調侃。
「我對你的口氣相當有意見,小憐。」說得活似他是頭野獸,成天只想著和女人交配。
宋憐愉快地笑開,笑聲宛如清脆的風鈴,隨風輕輕蕩開,沁人心脾。
「顯然損我很能帶給你不少樂趣嘛!」
「有嗎?」她扮無辜,「我不是那個「插秧播種」的人,樂趣怎麼輪也輪不到我頭上吧?」
「小憐!」他微惱地低吼,俊容微微發熱。
宋憐幾乎可以想象他困窘的表情,也就笑得更加開心。
「你還笑。」他回身欺上她,打她舍不得,捏她又怕她疼,只好壓住她嬌柔的身軀,大掌搓面團似地揉弄她的粉頰,「再笑,我開扁了哦!」
「好啊,沒被你扁過,不曉得什麼滋味呢。」呵呵,擺明了就是吃定他下不了手。
「你就這麼皮癢欠人扁啊?」嚴恆韜沒好氣道,松手正欲起身,宋憐反而伸手圈住他頸項,將他摟回。
「好久沒這麼抱著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