雹靖懷靜靜地听著,神色戚然。
「似乎我並沒立場再說什麼了,是吧?」將歡歡傷得不得不以死解月兌的人,是他;逼得她萬念俱灰,一心只想斷情的人,也是他!而今,他還能再說什麼呢?
一步步,他轉身離去。臨走之際,他停下步伐,卻沒回頭,只低低地留下一句。「如果我說,我對歡歡的感情並不比妍妍少,你信嗎?」
???
回到空無一人的杜家,不受控制的步伐,來到了語歡房中。
他緩慢的拆開了杜承霖交給他的紙袋。
里頭赫然是一本日記、鑰匙,以及一只和他指間婚戒相互輝映、他再熟悉不過的婚戒!
她把這一切都還給了他,這代表她是真的要斷了和他的糾纏!
閉了下眼,強抑下滿腔泛濫的悲楚,他動手翻開日記——
一九九0年七月五日天氣晴
今天,我認識了一名俊雅溫文的男子,我知道他是爸爸的得意門生,名叫耿靖懷。初次與他眼神交會的那一刻,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頭一回,我明白什麼叫「芳心如醉」,什麼又叫「心旌神動」。
我知道我會陷下去,將心許給他,因為他太令我無法招架,像是宿命的眷戀,紅塵一遭,為的就是與他相遇……
他說,我給了他承諾。我很好奇,那是什麼樣的承諾呢?
我想,他遇上的人一定是歡歡。那麼,歡歡一定也有同樣的感覺吧?她該也會瘋狂迷戀他的,因為呵,我們是如此的心有靈犀……
他一翻便翻到了他們初識的那一頁,因為內頁夾著一條水藍色的發帶,他記得一清二楚,那是初見妍妍時,她系在發上的。
接下來,密密麻麻的寫著他們相知相許的過程,即使陪她談了一場轟轟烈烈、生死相許的感情,也不曾如此刻這般,覺得自己離她好近,分享著她的內心世界,與她同悲共喜。
一直到最後幾頁,他震驚得無法消化他所接收到的訊息——
一九九0年七月二十八日天氣雨
我終究還是自私的,因為靖懷要我把握我們還能相愛的時光,我太過于貪戀他所給的柔情溫存,所以我還是沉淪了。
我知道自己時日無多,能愛他的日子也有限了,但是歡歡不一樣,她一定可以補足我的遺憾,將我所給不起的一切,盡數交給靖懷,陪他白首。
最近,我開始摺起紙鶴,許的願就是希望靖懷和歡歡能夠快樂幸福的永遠在一起。
歡歡,你一定要好好的愛他哦!當我再也無法愛他的時候,你要代替我,永永遠遠的陪伴他,連同我的分,一起愛下去……
一段段的文字飛掠眼前,卻再也進不去他腦中,他不知所雲地看著、看著,手中的日記不自覺地滑落地板。
怎會、怎會?妍妍竟然從一開始,就知道歡歡會是他最後的歸宿,甚至……
他終于懂了!這只婚戒所維系的,是他和語歡今生的情牽,她只是在代他,也代歡歡訂下彼此——這竟是她臨終前,惟一的遺願。
妍妍,對不起,我傷了這世上愛我最深的女孩,也辜負了你的一番美意!
他垂下眼瞼,一封由日記內掉出的信吸去他的注意力。
拆開信封,發現里頭竟是一張折疊整齊的空白信紙,一陣突如其來的痛楚擊中心扉,他疼得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這是語歡留給他的。一張空白信紙,所寄訴的是她這段日子的重重血淚與委屈,她在告訴他,情已絕,他們已然無話可說——
歡,我真的傷透你的心了,是吧?
忍住悲楚,他環顧著淡雅清新的房間,輕輕撫過書架上成列的書刊,從沒發現,原來她喜歡看推理小說。
目光順著往下移,來到縴塵不染的桌面,上頭整齊的疊著數份月刊,還記得當初他曾為此事與她大吵一番。
順手翻了幾下,並不意外發現,在那之後,她仍是堅決地持續完成了這篇連載故事。他一直都知道,她要執拗起來,也是無人可比的,就像對他。
鼻骨的酸意沖上眼眶,泛起薄薄淚霧。他一直不曾認真的正視關于她的一切,如今,人去樓空,他只能悔恨。
當他再也無法承受更多的心痛時,他匆匆放下成疊的月刊,一張短箋不期然滑落,他留意到了。
應該是語歡隨筆寫下的,字跡相當凌亂,呼應她當時的心情。
從不預期自己會意外的和靖懷走到這一步,我好茫然,妍妍,我該怎麼辦呢?
這錯誤是無心的,我知道。他當時病得迷迷糊糊,根本就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其實我也很清楚,他是把我當成了你……
我覺得自己好笨!明知道他心里沒有我,卻還是傻傻的將自己獻給了他,成為最可悲的代替品。但是我還能怎麼辦呢?我真的很愛他呀,我回不了頭,也拒絕不了他,只能放縱他掠奪最純真的自己……
我並不後悔,只是覺得好難過,為什麼就連交付身心給深愛的男人,都要苦苦隱藏,怕他知曉,怕他鄙夷的眼光,我難道就這麼輕賤,這麼不值得人愛嗎?
一字一句,如同驚雷,重重敲上他心房,震得他回不了神。
原來……那夢一般美好的靈魂交會,心神撼動是真實存在的!是語歡,她用最深的柔情慰他淒傷……
是啊!就是那種感覺,那初情悸動的甜美滋味,那第一眼便教他傾了心的溫醉情懷……
而他又對她說了什麼?他竟用「反正你早就不是處女」來傷害她……
「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告訴我!歡歡……你存心要我愧悔至死嗎?」
為了愛他,她受了多少委屈?然而,她卻從來不說,也絕不言悔,一顆心痴執無怨的待他,不在乎苦了自己。
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的點點滴滴,她的委曲求全,她的逆來順受,她的強顏歡笑,她的關懷備至,她的無怨無悔,她的痴愛濃情……而他,回報她的又是什麼?
雹靖懷呀!你真是該死!
窒痛的胸口無法喘息,兩行無聲的清淚,悄悄泛流——為那名他早已深深戀上的摯愛。
???
常語歡出院了,卻沒回杜家,而是回常家與養父母相伴。
這些日子耿靖懷並未出現在她面前,她是該松口氣的,畢竟,這是她的決定,而他也只是尊重她。
然而,為何內心深處,仍是隱隱泛著失落?
她苦笑,嘆自己的痴傻。為什麼就是斬不斷對他的眷戀呢?
「歡歡啊,你過來看看,是不是你朋友寫給你的?真是迷糊,連名字、地址都沒寫。」
她心頭一震,差點打翻手中的鮮女乃。
顫抖著手,由常中源那兒接過信,里頭只寫下簡單的一行字!
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是他!是他!真的是他!
握緊著信紙貼在心口上,她心湖波瀾狂涌,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旋即,她快步奔向陽台,仿佛心有靈犀的牽引,她一眼便望見樓下佇立的寂寥身影,隔著距離與她遙遙相望,無言的眸,似想訴盡千言萬語——
不!她倏地轉回身,閉上了眼,也企圖阻絕翻飛的思緒。
他不該來的……她都已經放過他,不再去糾纏他了,他還想怎樣?她已經沒有第二顆心可以任他踐踏了呀!
她迅速回房寫了一行字,放入信封內,托父親下樓交給他。
常中源看了她一眼,卻沒多問什麼。
由常中源手中接過信,他低首看著那清秀的字跡。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
是嗎?這就是她想說的?相見爭如不見?
那麼,如果他不再無情,而是以深深的濃情摯愛相許,她是否願意再回到他的懷抱,讓他好好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