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融入妍妍的心靈,代替她呼吸,與她同看世間萬物。
緩緩開啟抽屜,見到了林列的藥品、見到了她平日所看的書籍,見到各式素雅秀致的發飾,更見到五顏六色的紙鶴包圍中,靜靜躺著的日記本。
她遲疑了下,終于還是拿起它。
日記上了鎖,她比對著手中的鑰匙,挑出其中一只,嘗試地插入鎖孔中。
——小鎖應聲而開。
原來,這本日記也是她專程留給她的紀念物。
妍妍,你希望我看到什麼呢?透過這本日記,你又想對我表達什麼?
微顫著手,帶著滿心的虔誠與期待,她悄悄翻開第一頁——
民國八十二年七月三日天氣陰
心情很不好,因為我感冒了,爸爸不讓我離開房門一步,我只好睡午覺,但是醒來後,我變得很高興,因為我夢見歡歡了。
我的身體不好,請病假的時間比在學校多,老師怕嚇到我,都不敢大聲罵我,同學也不喜歡我,因為他們說我有特權。
什麼叫特權?我才不希罕,他們難道不知道,我其實很想陪他們在陽光下玩耍?我好討厭自己動不動就生病,好討厭自己為什麼沒有人緣,大家都不和我做朋友,只有歡歡了解我,她是我惟一的朋友。
歡歡!大家都不理我也沒關系,我有你就夠了。
民國八十二年九月十八日天氣晴
難得精神很好,爸爸答應帶我去釣魚。
爸爸的朋友都說我好漂亮,像個小鮑主,再也找不到第二個這麼討喜的女孩兒了。
才怪!他們都不知道,其實歡歡和我一樣漂亮哦!我知道他們不會相信,所以我也沒告訴別人,這是我和歡歡共同的秘密,我們約好要當永遠的朋友。
好想見歡歡……
我太寂寞了,從小只有歡歡陪我,但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是不是真的存在世界上,有時連我都懷疑,這是不是我太孤單了,所以產生的幻覺?
歡歡,歡歡!你在哪里呢?你真的存在嗎?
民國八十二年十二月三十日天氣多雲
好高興、好高興!
因為爸爸告訴我,在這世界上我還有個雙胞胎妹妹!
那一定是歡歡嘍?我們有一樣的臉孔,親密的靈魂,每次夢見她,就覺得她像被我壓在靈魂深處的另一個我。
開心時,我不敢快意大笑,面對事情也沒有她的率真樂觀……她擁有我向往的一切,最重要的是——她很陽光。
我和她就像是缺了角的半圓,有她嵌合才能完整。
確定她不是平空想象的幻影,我又重拾了信心,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見到她的,到時我一定要告訴她,我真的、真的好喜歡她!我要把我的一切都和她分享。
歡歡,歡歡,歡歡……你一定也和我一樣期待對不對?我們都要很有耐心哦,相信那一天一定很快就會來臨……說日記,其實並不正確,這只是妍妍信手拈來的心情紀事,字跡有些青澀、有些秀氣,這是妍妍十三歲那年的心情手札,而成長過程中,總不乏她的影子交雜在字里行間,仍是滿紙的歡歡。
她是那麼衷心的盼望著與她相見,而這一等居然就是七年。
二十年來,她們人分兩地,直到人生的盡頭,居然都沒能見上一面!
她一頁頁逐字看下,整個人浸婬在酸酸楚楚的情緒當中,不知不覺遠方穹蒼已泛起魚肚白,而沉浸在自身情緒當中的她,並未留意到房門悄悄開啟——
她就坐在書桌前,透過朦朧的白光灑上周身,竟襯托出一股不屬于塵世的迷離飄忽,恍惚間,他好似見著了深深刻鏤在心頭的倩影。
「妍——」他不自覺地月兌口喚道。
「呀!」過于投入的常語歡受了驚擾,手中的日記落了地,才一回首人已落入寬闊的懷抱之中。
「靖——」她還來不及張口說些什麼,他又突兀地將她推開。
「不!你不是妍妍!」
她微疼地皺了下眉,揉揉撞疼的手肘抱怨。「你能不能別每次都這麼粗魯?」
雹靖懷充耳不聞,神情滿是不悅。「你在這里做什麼!」
他知道她是妍妍的雙生妹妹,但那又如何?同樣的臉孔並不代表他同樣眷戀。
「我——」又是一個單音節,耿靖懷憤怒的指責打斷了它。
「誰準你進這個房間、踫妍妍的東西!」
他目光定在地上的日記本,這回常語歡動作快了他一步,搶先拾起。
黑眸泛起冷光。「拿來!」
「不要。」她急忙避開,遠離他的踫觸範圍。「這是妍妍留給我的,我有絕對的權利擁有它。」
「你說了就算嗎?誰能作證?」
「爸爸。這是妍妍親口對爸爸說的。」
「你——」熊熊怒火燒炙胸口,向來溫文儒雅的他,頭一回有了殺人的沖動。
這女人該死地什麼意思!他已經失去了此生的至愛,只有昔日舊物可以稍慰淒苦的心,她為什麼連這都要剝奪?
「你和我卯上了?」
「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
雹靖懷死握著拳,再還能夠克制住自己不去掐死她以前,一拳重重的捶向牆壁。「你給我滾出去!」
常語歡若有所思地盯住他好一會兒,心知不能將他逼得太緊,只好無奈地暫時如了他的願。
不是她殘忍,而是他必須看清事實,妍妍確實不在了,沉浸在過往傷痛中,遲早會毀了他自己,她這是為他好,可是他明白嗎?
當一切再度歸于岑寂,他張開戚然的眼眸,對著空蕩蕩的房間,流露出滿滿的感傷。
一景一物,仍是舊時樣,只是——少了主人。
如今的他,只能借由她曾使用過的一切,去感受她的氣息聊慰滿懷惆悵。
拉開其中一個抽屜,形形色色的紙鶴勾起了他的回憶,也刺痛了他的心。
一只又一只,他緩慢的數著,果然是三百五十七只,在那之後,她的精神狀態大不如前,再也沒能如願摺完一千只。
「我答應過會幫你的,妍,你沒做到的事,我替你完成!」
他席地而坐,著了魔般開始折起紙鶴,一只又一只——
???
中午,他沒出來吃午飯,常語歡知道他心情肯定糟透了,所以不逼他。
到了晚上,還是沒見到他的人影,她眉頭開始皺了起來,一直到隔天早上,他都不曾踏出妍妍的房門一步,她開始感到憂心。
一天過去,而他仍無動靜。
直到第三天,夜幕又一次低垂——
常語歡再也按捺不住!
她再不理他,放任他不吃不喝下去,他準會餓死在妍妍房中。
「耿靖懷!你又想到什麼新花招,準備殘害自己了——」門一推開,話音戛然而止。
鎊色紙鶴鋪了滿地,而他就靠坐在牆邊,面無表情的一只摺完一只……
「你這是在做什麼?」她蹙眉靠近他。
雹靖懷完全無視她的存在,手中的動作沒有停止。
「你夠了!」她索性按住他的手,強迫他正視她。
他抬起頭,臉上終于有了表情,卻是厭煩。「你管不著。」
他那顯而易見的嫌惡,刺傷了常語歡敏感的心,但她掩飾著強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如果我執意要管呢?」
「憑什麼!」他聲音極冷漠,听進她耳中勾起了感傷。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排斥我?」初見時,他們明明彼此都有好感,就算不說出口,她也以為他該懂那種感情的共鳴。
「你一定要我說出來嗎?」好,既是如此,他也不介意自己是否殘酷。「常語歡,我恨你!如果不是你遲遲不肯出現,延誤了救人的時機,妍妍或許不會死!而你卻還堂而皇之的出現在我面前,你知不知道多看你一回,我就更加的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