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兒,怎麼這麼早?」皇上一見著秦雲錚,立刻招手喚她。「來、來、來,陪朕一塊兒用膳。」
秦雲錚悄悄抬眼看他,見皇上並無半點慍色,她有些放心,也有些意外。昨兒個,她屢屢傳喚不到,父皇難道不生氣?
「那個……父皇,昨天……」
「昨天如何?到哪兒快活去了?」皇上笑問。
「臣媳……與殿下出宮去了。」單純的心思,甚至不曉得什麼叫說謊,秦雲錚乖乖地據實以告。
「你說──允塵?」皇上的心思,不在他倆的私自出宮,而是驚異兩人的相偕同游。「是的,臣媳不該私自出宮,請父皇降罪。」秦雲錚自認觸犯宮規,她甘心受罰。然而,如要她選擇,不論接下來會面對什麼樣的責罰,她還是會與允塵出宮。「降什麼罪?允塵的個性,朕還不清楚嗎?以他張狂的行事作風,想做的事,是沒有任何商量余地的。」
這話是什麼意思啊?難不成……父皇想怪罪于允塵?
「別……父皇,這不是允塵的錯,是……臣媳纏著他,要他陪我出宮,父皇若要論罪,就請論臣媳的不知輕重……」
瞧她那驚急的模樣,怕是已極度在乎允塵了。
皇上嘆了口氣。「朕了解允塵,難道就不了解你嗎?以你知禮守禮、莊重自律的性子,就算再怎麼想出宮,也不會容許自己放肆的,想護著他,也得找高明一點的說詞。」「那……」該怎麼說?她真是詞窮了。
「傻孩子,朕有說要降誰的罪嗎?允塵願意親近你,朕再開心不過了。告訴朕,他待你如何?」
「很好,真的很好。」好得超乎了她所能想象。
「那就好了。」皇上微微寬心,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只是……」明知不該,但她還是問了︰「允塵並不快樂,父皇,您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執箸的手僵了下,皇上放下碗筷,神情凝重起來。
見著他這反應,她更加肯定他必然知情。
「如果我沒記錯,允塵應是皇室長子吧?那又為何獨居于偏遠荒涼的滌塵居呢?縱然不是嫡出,也不該有這般宛如天壤的差異呀!」她替他感到委屈──為他所受的不公平待遇。
皇上奇異地看了她一眼。
這是他頭一回看到柔婉似水的雲錚表達強烈情緒,她是那種受了苦,也只會含淚和血而吞、逆來順受的人,沒想到她頭一回有了自己的情緒,為的卻是允塵。看來,這對小夫妻,已經學會如何珍視對方了。
雲錚──會是改變允塵的那個人嗎?他凝思著。
或許,他該將一切告知她。
「秋兒,你錯了。」
「什麼?」突來的話,讓她一時抓不住話題重心。
「若要認真細算,允塵應該是嫡長子。」
這樣的回答,令她備感意外。「您說──怎麼可能呢?」
如此尊貴的身分,又怎會淪至偏苑獨居的地步?還有他的娘親呢?那個本該是皇後的女子……
彷佛看穿了她種種的疑惑,他緩緩啟口,打開了塵封的記憶之門──「允塵的娘,曾是朕獨寵偏愛的女子,她姓季,芳名雲雁,與你一般,都是那麼的溫婉善良、柔情似水,後宮三千,朕全不放在眼里,就只為她一人傾心著迷,與她共處的那三年,是朕這輩子最難忘的美好歲月……」
站起身,他由層層鎖櫃中,珍愛萬分的取出一卷畫軸,遞了過去。「這便是她的畫像。」
畫中佳人,縴柔清麗,顧盼之間,流轉著明媚醉人的波光──多美的一雙眼!多月兌俗的佳人!
乍看之下,那股清靈飄逸的風韻,似乎……像蘭妃!
是的,像極了那名與允淮愛得轟轟烈烈、芳魂已杳的蘭妃!
愕了下,她有所頓悟。
或者,不該說像蘭妃,而是──蘭妃像她!所以,父皇便情難自禁地有了移情作用。這是不是解釋了他為何毫無道理的偏寵蘭妃?是這樣的嗎?
「她──好美!」秦雲錚驚嘆道。
美得連她都自慚形穢了,難怪她能生出允塵這般出類拔萃的兒子。
「可是──也不對呀!既然父皇如此珍愛她,而她也為您孕育了允塵,又為什麼……」
「允塵……不是在那時有的。」頓了下,皇上突然有些難以啟齒。「她……是在朕廢去她的後位,打入冷宮之後,才……傳出喜訊的。」
廢後?
秦雲錚張口結舌。這是什麼情形?
「她……那陣子,朕因國事繁忙,極少陪伴在她身邊,于是,她也自然而然地與朕的另一名妃子情誼交好……只是她的心思太單純,永遠學不會什麼叫防人之心不可無,對每一個人總是真誠相對,卻忘了別人未必會如此待她……當時,朕實在是太痛心了,完全無法冷靜下來,所以也沒有深思到這一點……」
「等等、等等!」她蹙了下眉。「我不懂,父皇痛心什麼?」後妃之間情誼投契,這很好啊,有什麼好痛心的?
皇上閉了下眼,艱困地道︰「朕痛心的是,那一天晚上,讓朕給撞見她與另一名男子……衣衫不整……」
秦雲錚倒抽了口氣。「這……怎麼可能?」她真的無法相信,這麼美好的一名女子,竟會做出對不起父皇的事。
「當時,朕的反應與你相同,都是那麼的震驚,那麼的心痛,那麼的難以接受!愈是在乎的事物,愈是會失了鎮靜及判斷力,那時,朕所有的感覺都已讓遭逢背叛的惟心之痛所佔滿,什麼也無法思考,想殺她,卻又狠不下心,畢竟,她曾是朕全心珍愛的女子……所以,朕將她打入冷宮,不去面對,也不想思考她所帶給朕的痛苦與屈辱……偏偏就在這時,她才發現她有了身孕……」
深吸了口氣,皇上沉浸于往事的沖擊之中,心緒久久難以平復。
宛如一記悶棍擊上胸口,秦雲錚掩住唇,啞然失聲。「父皇的意思,該不會是指,允塵他……」
「不!允塵是朕的骨血,千真萬確!」他也是在好多年以後,才心痛地頓悟了這項事實,然而,遺憾已經造成,一切都來不及了。
「朕的那名妃子──她姓傅,在那之後的數月,她也有了身孕,之後便生下允淮。依著大明例律,朕封她為後,立允淮為儲君。
「幾年下來,朕一直不敢去想那對冷宮之中的母子,在那時,對朕而言,它是道亟欲擺月兌的難堪瘡疤,她讓朕顏面盡掃,更讓朕不曉得該如何去面對她,一開始是悲恨失望,演變到後來,為了維護皇室尊嚴,就算有心原諒她,也無法再迎回人人口中失貞敗德的她,只有在夜深人靜時,由著心靈的沖動前去探她,卻無奈地只能站在不為人知的角落,看著她對燭垂淚,同時也無聲地問著她、問著自己︰‘既知如此,何必當初呢?’「走到這一步,咱們誰也回不了頭,就連十多年前,她含恨而終,朕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到她的墳前看她……」
明眸泛起水光,秦雲錚不由自己地為這個故事揪心,也為無奈的父皇與季母後感傷。她一直不曉得,原來父皇也有過這麼一段傷心往事。
其實,父皇也是個至情至性的男人,否則,他不會在季母後離世多年後的今天,依然對她念念不忘,並且尋來神似于她的蘭妃。
「就因這樣,所以允塵怨您?」
皇上沉重地點頭。「他怪月兌愚昧昏庸,是非不明,錯待了他娘,任他們母子嘗盡世情冷暖,苦楚受盡。」
「這怎麼能怪您呢?」她能理解父皇的苦楚,面對一個深深愛著,卻也深深恨著,不能愛,卻又偏偏無法忘情,想恨,卻地無法恨得徹底的女人,他還能怎麼辦?「秋兒,謝謝你。朕果然沒看錯,你真的是個善良冰心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