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幫你嗎?」他微傾,探手向她。
「不……」承受不住他深沈難測的言行,她一下子更覺昏沈,虛軟得使不上力。
「別逞強了。」扯開腰帶,寬了外衣,一瞬間踫到的觸感令他手一頓,快如閃電地探向她袖內,取出之物,教他訝異極了。
「為我準備的?」他彈了彈刀鋒,嘖嘖嘆息。
好亮的一把匕首啊,刺下去準死無疑。她可真厚待他呀!「勞你如此費心,還真是過意不去。」他輕狂地低諷道。
「什……什麼?」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听懂了他的意思後,連忙解釋。「映塵,你別誤會,這不是……」
「緊張什麼?又沒說不給你機會。」利落地轉了個方向,長指捻住刀身,執起她的手,將匕首放回到她手中。「歡迎你一展身手。要是你能傷得了我,我在九泉之下都會為你喝采。」
他的神清寫滿了深深的嘲弄。想殺他!呵,那也得她有這個本事才行,就憑這個自不量力的女人,再給她一百次機會,她都未必能傷他寸許!秋水心怔怔地看著手中寒芒閃動的匕首,再抬首望向他幽冷而不帶感情的面容,心里明白,她什麼都不用說了,因為他不會想听。
映塵呀,你怎能如此誤解我?我對你的感情,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她若想傷他,還會承受他所加諸在她身上的痛苦,無怨無悔了這麼久嗎?
這匕首,從來就不是為他準備的,自從上回發生了馮世祺的事件之後,她才想到要用這個方法自保,以防歷史重演,並不是想對他不利呀!他難道還不明白,她寧可自己死,也不會傷他分毫?
罷了,多說無益,他要怎麼想就由他去吧!總有一天他會了解,她是拿生命在愛他,愛得痴狂不悔!
第八章
銀鈴似的笑語回蕩天地間,玩得不亦樂乎的小若兒,臉上洋溢著燦爛笑容,朝坐在青草地上的父母奔去。
「當心點,別又跌跤了!」
比映塵話語甫落,小小人兒便直撲他的懷抱,一大一小賓在草地上嬉鬧不休。
「臭小子,你想害我內傷嗎?」笑鬧了一會兒,他穩穩地摟住兒子,不重不輕地一掌往小拍去。
「娘啊,爹欺侮人——」若兒氣喘吁吁地大叫。
「秋若塵,你少惡人先告狀喔!」
「好了,你們別鬧了。」秋水心一手拉起若兒,替他拭去臉上的汗珠,臉龐上漾著慈母的光輝。「瞧你,玩得髒兮兮的。」拭淨了臉,又順手拈起鋪在草地上的點心往他嘴里送。
「謝謝娘。」語音模糊地說完,又跳起來追松鼠去了。
將視線由那忙碌的小小身影中拉回,她望向谷映塵。
冷峻容顏上的沁寒已然消融,望著兒子的目光揉入了一絲暖意,那是專屬于若兒的溫情,而她,除了冷漠,再無其它。
如果能夠不為自己感傷,她必須說,他的確是個好父親,對待若兒,他無愧于自己的父親身分。
那麼,這是不是代表……
她倒了杯水遞給他,有些遲疑地開口。「映塵……」
「嗯?」他接過杯子,目光仍舊停留在若兒身上,沒有看她一眼。
留意到她的異狀,他收回目光,斂起所有的情感,以幽冷的眸子望向她。「有事?」
「沒……沒有。」她倉皇地別開眼。
在他發現若兒的存在時,那已是既定事實,所以他會接受,但是若能讓他重新選擇,她完全沒有把握結果會不會一樣,他會要一個由他最痛恨的女人所為他孕育的骨血嗎?
「若兒……」她吞了吞口水,小心地試探。「他說想要一個妹妹。」
比映塵有意無意地投去一眼。「你在邀請我?」
「不……」嬌容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既然不是,就去找願意配合的男人,不要問我。」他往後仰躺,閉上眼不再搭理她。
「你怎麼這麼說!」明知她對他死心塌地,卻總要把她說成人盡可夫,再怎麼平常的對話,他都有辦法含刀帶刺,不讓她好受。
她幽幽地凝望他,剛毅俊顏如寒霜鐫刻而成,卓絕出眾,卻散發著寒如冰、傲如霜的冷絕氣息。
他是個出色的男人,她無法不將心纏系在他身上。
柔風吹亂了他的發,幾綹不听話的發絲停留在卓眾的俊容上,頑皮地撫弄著,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替他拂去,帶著抑不下的強烈渴望,收不回的縴素柔荑輕輕爬過他絕倫面容,任由指尖一一淡撫飛揚的眉、緊閉的眼、英挺的鼻、薄冷的唇,眷眷戀戀……
比映塵早就感覺到在他臉上撫弄的小手,仍舊閉目養神,懶得理會她。
他沒生氣耶!那……她可不可以偷親他一下?
難得放肆一次,她鼓起勇氣,冒著惹怒他的危險,傾,柔柔淡淡地啄吻了下他的唇。
本以為接下來他會怒言喝斥,豈料,他居然沒反應,吭也不吭一聲。
她當然不會以為他睡著了。谷映塵的警覺性高得嚇人,即使在睡夢中,只要一有異樣,便會立刻驚醒,更別提她剛才在他臉上撫弄了一陣,要真睡著,也早醒了。
他今天脾氣怎麼這麼好?容忍度出乎她的意料。
流連的視線由他的臉龐往下移,打量他蓄滿陽剛氣息的身軀,心念一動,不知哪來的勇氣,她探手往他腋下鑽去,谷映塵臉色一變,抓開她的手跳了起來。
「你干什麼?」
秋水心愣在當場,小手定在空中忘了收回。
他……他怕癢!這個看來剛強無比的男人,居然也怕癢,而且比起若兒有過之而無不及!心頭沖激著難言的情緒,是對他更深沈的憐惜,以及滿溢的濃情,他看來,也只不過是個正常的男人呀,如果沒了仇恨,也許,他也會是個好丈夫。
低低地,她輕笑出聲——為他那一貫冷凝之外的詫異表情,原來她也有辦法激起他的情緒呢!「你覺得這很有趣?」他咬牙死瞪著她。
秋水心不知死活,依舊笑著,惹惱了谷映塵。
出其不意地,他撲向她,以唇封住她清靈的笑語。
「呀——」她低呼了聲,一下子被他吻得暈頭轉向。
他一向都是這樣的,只做他想做的事,也不管他們身處于光天化日之下,狂放得不在乎是否會有人看到。
「如果我夠狠,我會當場要了你,看你以後怎麼見人!」他是男人,無所謂,可她就不一樣了,婬婦之類的唾罵詞匯絕對跑不掉,女人鄙視她,男人想染指她,汾陽城難再有她容身之地。
然,他沒打算一下子把她逼入絕境。
他翻身躺了回去。「有膽就再來踫我一下。」
迎視他冷沈寒絕的面容,她在心底幽幽嘆了口氣。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十四年了,整整十四年的天人兩隔!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好一個高處不勝寒!他晃動手中玉杯,看著杯中瓊漿蕩漾點點寒光。
連他都覺不勝淒寒,爹、娘,您們在九泉之下,是否倍覺孤冷?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不應有恨、不應有恨……去他的不應有恨,我有!我有滿懷的悲恨!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月盈月缺,悲歡離合,當真是每一個人逃不掉的宿命?
不甘呀!他尚未嘗盡孺慕溫情,上天怎能如此虧待他!「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喃喃念著,不知名的水光漾上眸底。他仰杯一飲而盡,斷腸之痛,卻是怎麼也麻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