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促的喘著氣,滿眼懇求的睇著她,「冬麗,不要太快下定論,一定是哪里出錯了,叔叔他……他絕不是你口中說的那種人。」這已經超乎他的想像了。
「那麼你直接去問他,他雖然中風,不能言語,可是神志還很清醒不是嗎?」
阮冬麗一臉咄咄逼人,隨即又自我解嘲,「不過沒有人會傻得承認自己犯下的錯,問了也是白問。」
樓雅塘咬緊牙關,「好,我去問,我叔叔是個正人君子,絕不會對我隱瞞任何事情,他會告訴我實話。」
然後,他走了,追尋他所認為的真相去了。
「砰!」的一聲,阮冬麗再也撐不下去的撲倒在地,感覺不到膝蓋的疼痛,黑暗鋪天蓋地的淹沒了她……
「媽咪,大哥回來了!」樓采妮迅速的從日光室出來,臉上喜不自勝,「我就說大哥既然親口答應我晚上要陪我吃飯,就一定會趕回來的。」
還是舒娥貞細心,端詳著一臉心神俱失的佷子,他那張總是閃耀著溫煦笑容的臉龐如同死灰一般。「雅塘,出了什麼事?你的臉色好難看,你不是去醫院陪你女朋友嗎?是不是她的病很嚴重?」
他眼神無光的瞅著,似乎過了好幾秒才听進她的話。「我……我沒事,只是累了,想回房休息一下。」
樓采妮勾著他的手。「大哥,你說要陪我吃飯的。」
「對不起,我真的很累。」樓雅塘費了好大的力氣扯動嘴角。「嬸嬸,如果沒事,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雙腳宛如灌了鉛,好不沉重。
舒娥貞母女倆怔怔的看著他上樓,那走路的姿勢已然失去以往的自信,好像每走一步,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回到自己的臥房,他整個人坐倒在床邊的地毯上,兩手揪住頭發,至今還無法相信事實的真相。
當他到養生復健中心時,住在頭等病房的叔叔正坐在輪椅上,由看護推著他從外面回來。
「我想跟我叔叔單獨說幾句話可以嗎?」他客氣的詢問看護。
看護暫時離開了。
失去語言能力的樓晉暉,眼歪嘴斜的看著他,費勁的想吐出清晰的字句,「咿……公、公司……」
「叔叔,公司的事你不要擔心,一切都很正常,也已經告知愛茉莉集團金總裁有關你的病情,他堅持要等你康復再詳談下一個年度的合作計畫,我會撐到你痊愈出院為止,你要加油!」樓雅塘不斷說著鼓舞的話語。
樓晉暉用正常的右手拍拍他,猛點著頭,似乎在勉勵和嘉獎他。
「叔叔,我最近交了個女朋友,她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子,原本我打算聖誕節那天把你接回來,順便讓你們見見她……」
他又是點頭,表示贊成。「呃……好……」
「冬麗是個遭遇十分可憐的女孩子……」樓雅塘幾乎不敢看他的眼,不停的譴責自己居然懷疑叔叔的人格……可是,只要證明他和阮氏夫婦的死無關,那麼就可以洗刷清白了。
「在她差不多六歲那年,也就是二十年前的十一月底左右,他們全家開車出游,直到深夜才回到永和,那天很冷,路上車輛不多,忽然對面車道有輛轎車猝不及防的沖向他們,冬麗的父親為了那輛車,車子失控翻覆了,這時油箱也爆炸,瞬間起火燃燒,除了冬麗,她的父母都被燒死在里面——叔叔?」
坐在輪椅上的樓晉暉嘴歪得更斜了,全身激動的抽搐。
樓雅塘蹲來,抓住他搖動的右手。「叔叔?」
「她……呃啊……」
「叔叔,你想說什麼?」
樓晉暉眼眶又紅又濕,緊抓著他的袖口。「她……帶……來……」
「你認識她對不對?」樓雅塘面無血色,看著兩行淚水淌下叔叔的臉,從來不曾見他哭過,那些眼淚似乎代表某種意義。「冬麗說她已經想起當年犯下大錯卻又畏罪潛逃的凶手,她說——」
「嗚嗚……」樓晉暉單手掩面啜泣。
心,陡地沉進了冰窖中。
這不是真的!
叔叔是他這輩子最崇拜的人,他給予了缺乏家庭溫暖的自己無限的關愛,是他的愛讓自己重燃對生命的希望,樓雅塘曾經發過誓,要以叔叔為榜樣,可是現在呢?他多麼渴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喀,喀,房門響了兩聲。「雅塘?」
他慌忙的掩飾心情。「請進。」
舒娥貞推門而入,眼尖的瞟見他發紅的眼圈。「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不要想隱瞞我,你的臉上明明寫了有事。」
「我……我不曉得該怎麼說、該不該說……」他的嘴角泛出苦澀的笑意。也許這件意外事故連嬸嬸都不曉得。
她在彈簧床上坐下。「我們的感情就像母子,有什麼不能說的?」
睇著待他視如己出的嬸嬸,樓雅塘仍舊如鯁在喉。
「說吧!」舒娥貞鼓勵的說。
樓雅塘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為了證實一件多年前的往事,我剛剛去看過叔叔……叔叔雖然無法親口承認,可是他的表情已經告訴我,那件事是千真萬確的。」
定定的咀嚼他的話,舒娥貞的臉上突然掠過一道恍然。「你要問的是二十年前發生的那樁車禍嗎?」
他抽了口涼氣,「嬸嬸也知道?!」
「那麼確實是這件事了?」
「我原本以為只是一場誤會,可是叔叔他——」
舒娥貞低頭看著手指上的結婚戒指。「我和你叔叔結婚以來,不管大小的事,他從來不會隱瞞我,即使是那件意外……」
「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叔叔開車一向小心謹慎,而且以他的為人,絕對不會見死不救,我真的完全無法接受。」
她絞緊十指,語氣艱澀,「那時寶儷才剛剛起步就有了不錯的成績,所以他在那天和公司里的幾位主管吃飯,好慰勞他們的辛苦,在餐桌上多少會喝點酒。你叔叔本來已經打算好搭計程車回家,絕不會冒險自己開車,可是沒想到采妮傍晚開始就有點不舒服,那時她才三個月大,長得瘦瘦小小,體質又不太好,到了晚上就發燒了,初為人母的我當然很緊張,馬上打電話給你叔叔,希望他趕回家來送我們到醫院去,他知道以後顧不得有些醉意,勉強自己開車,誰曉得……不幸的事就這麼發生了。」
樓雅塘像泄了氣的皮球,又癱坐在地毯上。
「你叔叔嚇呆了,原先他想下去救人……雅塘,你叔叔也是個凡人,只要是人就難免會有自私的一面,他想到出了這麼嚴重的車禍,所要受的刑罰絕對不會太輕,可是公司剛起步,采妮還那麼小,他真的沒辦法丟下不管,所以……所以他逃走了……」說到這里,舒娥貞已然泣不成聲。
他閉上眼皮,久久無法言語。
舒娥貞猛吸著氣,讓情緒緩和下來。「這麼多年,你叔叔不斷的苛責自己,畢竟因為他的大意和疏忽,害死了兩條人命,他每天、每天都活在罪惡感當中,甚至晚上也會從噩夢中驚醒。我們也想過要補償對方,就算傾家蕩產也無所謂,你叔叔曾經想去自首,讓法律來制裁他,是我又哭又跪的哀求他不要拋棄我們母女,失去他,我也活不下去了……嗚嗚……」
「嬸嬸,不要再說了。」他都明白了。
她抽泣地看著他,「雅塘,你叔叔他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意外——」
「可是卻毀了另一個家庭的幸福。」明天他該如何去面對自己所愛的女人呢?「我不怪叔叔,他是為了你和采妮才這麼做的。」
「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樓雅塘笑得好無奈,眸底流竄著淚光,「也許真的是天意,我愛上的女人就是當年那個僥幸存活下來的小女孩,她看到叔叔的照片,認出他就是當年肇事的座車駕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