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冬麗保持沉默。
樓雅塘並不在乎她回不回答,一個人繼續自言自語。
「我想你心里一定認為我瘋了,對不對?為了工作,還委屈自己在你家門口打地鋪,任憑你怎麼冷眼相對,就是不放棄,像只打不死的蟑螂,即使經濟再不景氣,也不需要為了一丁點的薪水這麼辛苦……」
她不置可否。
「其實,我之所以這麼賣命工作,是因為我目前上班的這家公司是我叔叔親手創立的,當年他白手起家,花了下少心力才擁有今天的局面。只是兩個月前他突然中風,雖然經過搶救,及時挽回一條命,但是醫生說他需要長期接受復健和治療,不能太過操勞;也由于他的病情,公司里的董事們蠢蠢欲動,正在醞釀挑選新的董事長,我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阮冬麗情不自禁的斜睞著他端正的側臉,他的目光是多麼專注凝重,不由得靜靜的听下去。
「叔叔不只是我的親人而已,他也是我的恩人。」他緊握著咖啡,兩眼直視馬路,不知不覺的對她吐露心事。「我母親因為有氣喘病,原本就不適合懷孕,可是為了替我父親生個兒子,她拼命的把我生下來,結果不幸死在手術台上;我父親從此變得自暴自棄,連工作也丟了,整天只知道酗酒。每當他喝醉了,總會怪我是害死我母親的凶手……」
她可以看到淚光在樓雅塘眼中打轉,她的心情也跟著沉重。
「那段日子真的很難捱,家里的開銷全靠叔叔的接濟,也是他幫我出學費,讓我能夠到學校念書,直到我十五歲那年,我父親得了肝硬化過世了,叔叔出面幫他辦後事,怕我觸景傷情,還安排我出國留學……
「我常常在想,要不是叔叔,我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是他的愛救了我,我由衷的感激他,所以我曾對自己說過,要用所有的力量來報答叔叔的恩情……對不起!」他匆匆的抹去眼角的淚水,笑得有些困窘。「一個大男人還哭成這樣。」
或許是同病相憐的關系,阮冬麗特別能夠感同身受。
「我的父母也死了。」
樓雅塘微微一驚,「呃……抱歉,我不該提起這些往事讓你難過。」這是她第一次透露自己的事。
「你比我幸運多了。」她淡淡的說。
他收起眼底的悲傷,揚起唇角的笑弧,「不過我們該慶幸自己都熬過來了。」
「是嗎?」阮冬麗茫然的喃道。
「那是當然的,我相信我母親用她的生命讓我來到世上,一定也希望我能好好的活著。」他笑得好有自信,似乎已經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我相信你父母也想見到你過得幸福快樂,你說對不對?」
阮冬麗瞅著他半晌,然後作勢起身。「我要回去了。」
「好。」樓雅塘將空罐子扔進回收桶,跟在後頭。
回程的路上,兩人並肩走著。
距離經理給的最後期限還有兩天,不到最後關頭,他不會退縮,而且還要越挫越勇。
「我來說個笑話好不好?」
她沒有開口。
樓雅塘輕咳一聲,「你不說話就是不反對了,好,那我說了……你知道要怎麼把長頸鹿放進冰箱里頭嗎?有四個步驟,你猜猜看?」
「……」
他沒有逼她,自己說出答案。「第一就是打開冰箱,第二把長頸鹿的脖子對折,第三是塞進冰箱里,最後就是把冰箱關上,很簡單,對不對?那怎麼把大象放進冰箱呢?這個你一定猜得到。」
阮冬麗在他的哄誘之下,總算開了金口。
「還不是一樣,就是把冰箱打開,把大象的鼻子對折,然後放進冰箱,再把它關起來。」連三歲小孩都會。
「不對、不對。」樓雅塘大笑的搖頭,「正確答案是把冰箱打開,然後將長頸鹿拿出來,再把大象放進去,最後才關上冰箱。」
她瞪著他,那表情好像有一只烏鴉從眼前飛過去。
天氣夠冷了,還說這種冷笑話。
有種被騙的感覺。
樓雅塘被她瞪得頭皮發麻,怪不好意思的。「這個笑話不好笑嗎?我是第一次說笑話給女孩子听,可能經驗不足,你不要生氣……你真的生氣啦?那我以後不說就是了。」
顯然他是真的沒有搞笑的天分。
※※※
炳啾!打了個噴嚏,樓雅塘霍然醒過來。
「天亮了嗎?」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下意識的舉高右腕,這才發現自己身上不知何時蓋了條毛毯。
「難道這是……」他望向那扇緊闔的大門,唇畔露出淺笑。「其實她並不像外表那樣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將毛毯折好,放在報紙上頭以免弄髒了。
又是一天的開始,樓雅塘先跟樓下的管理員借了浴廁梳洗,然後出門買早餐,不知道她挑不挑嘴,喜歡吃什麼,所以他買了蛋餅、蘿卜糕,還有燒餅油條、豆漿回來,其中總有她想吃的東西吧!
當他從電梯出來,就看見阮冬麗站在門口,瞪著擱在地上的毛毯發呆,他含笑的走過去。「早,我正想叫你起床吃早餐。」
「你還沒走?」她還以為他終于死心了,說不出心里是什麼滋味,只覺得有點失望、有點寂寞吧……
樓雅塘眸底的笑意更深,「我的任務還沒有達成,怎麼能走?你只好再忍耐一點了,我已經買了早餐,你想吃哪一種自己挑。」
「我不想吃。」阮冬麗沉下俏臉。
他語氣和緩的勸說︰「早餐是一天當中最重要的,不可以不吃,而且我都買了,一個人又吃不完,就算幫我一個小忙吧!」
「我又沒叫你買。」
「是、是,是我自作主張,不過買都買了,丟掉太可惜了。」樓雅塘將其中一袋給她,「我想你應該會喜歡吃蛋餅,我加了點辣,還有這家的豆漿也不錯,你嘗嘗看。」
阮冬麗怔怔的看著手上的塑膠提袋,無法決定要不要還給他。
「快吃吧!蛋餅涼了不好吃。」他說。
她還愣在原地,看著樓雅塘津津有味的吃起燒餅油條,這個男人大概是她見過最有毅力和決心的人了,若是不答應,他恐怕真的會在她家門口扎營,直到自己點頭為止。
「進來吧!」
听見她的邀請,樓雅塘反倒一臉愕然。「什麼?」
「如果你想坐在地上吃也沒關系。」阮冬麗涼涼的說。
樓雅塘大喜過望,「我真的可以進去?謝謝,那我就叨擾了。」他一骨碌的從地上爬起來,正式踏進她的香閨。
因為屋子的坪數小,所以擺不下太多家具,原本不大的客廳只放了張雙人沙發,當它打開時就可以充作臨時床位。
前面有張圓形的玻璃茶幾,上頭堆了幾本雜志,不過最先映入樓雅塘眼簾的是掛在牆上的畫,與其說是畫,還不如說是放大數十倍的照片,再請人框起來。
照片上是一片黃澄澄的向日葵花海,一朵朵開得又大又美的向日葵,光是看著它,就讓人感到朝氣蓬勃。
「我喜歡這張照片,是你拍的嗎?」
她窩在沙發上喝豆漿。「不是。」
「你有沒有看過梵谷畫的那幅向日葵?」樓雅塘雙眼綻放出炯炯的光芒,「那是我最愛的一幅畫,在他筆下的向日葵以濃麗的色調和厚重的油彩來表達出生命的奔放與希望,即使梵谷後來住進了精神療養院,可是他並不因此而絕望,所以每次看到它,我就覺得好幸福。」
阮冬麗嘲弄一笑,「我倒覺得梵谷之所以會用那麼鮮艷的色彩,是為了掩飾內心的恐懼和不安。」
「嗯……或許是這樣吧!」他沒有反駁她。「但是他仍然努力不懈,將僅剩的精神全部用在他最喜歡的繪畫上,所以才能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