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說有人想收購秦先生的作品,不知你是否願意割愛?」
秦仲熙沉吟了幾秒。「只要對方是出自真心的喜愛我的作品,而不只是附庸風雅,就算要我雙手奉送都願意……問夠了吧?」他的忍耐快到了極限,雙眼透過暗色鏡片在人群中搜尋曼秋的身影。
另一位資深記者也抓準時機,「秦先生,請問你的靈感都來自哪里?」
「無所不在。」他的回答越來越精簡,眉頭也越皺越緊。
可惜大家還意猶末盡,不肯就這麼放過他。「秦先生這麼年輕有為,還被喻為天才型的陶藝家,我想擇偶的條件一定很嚴苛吧?」
這是所有未婚女性最感興趣的話題。
「我已經有要好的女友了,所以這個題目沒必要回答。」他遠遠的朝金薰嵐使個眼色,亟需她過來解圍。
照相機喀嚓喀嚓響個不停,秦仲熙簡直無路可退。
「她今天也在現場嗎?」
「是啊!可否請她出來和你拍張照片?」
他隱忍著暴躁的脾氣。「她很害羞,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有什麼問題,等看完我的作品再說。」自己簡直像動物園里的猴子,任人評頭論足,連私生活都不放過,他只是個藝術家,可不是偶像明星。
這時,金薰嵐笑著過來招呼,巧妙的將所有人帶開。
吁下口氣,秦仲熙掐了掐眉心,湊巧看到等待的人,正靜靜佇立在他某件作品前,走近一看,發現她眼中含著淚。
「怎麼了?你怎麼哭了?」
曼秋飛快的眨掉。「我才沒哭。」
「明明就有,你來很久了?」
「還好。」她又睇了眼擺在架上的陶藝作品,一個人陷在黃褐色的泥淖中,拚命的揮舞四肢,臉上流露出面對死亡的驚恐和痛苦,眼底淨是無助空白,張大嘴不停的吶喊。當她往下看去,牌子上就寫著「掙月兌」二字。
這不正是她的寫照嗎?
「你想掙月兌什麼?命運嗎?」
他也望向自己的作品,苦笑的承認。「都有吧,我想掙月兌秦家帶給我的壓力,想要有片屬於自己的天空,可以不受羈絆的展現所長……不,其實我真正想要的是得到親人的認同和肯定,听到他們的鼓匡和贊美,我想要掙月兌這樣的情緒,因為那是不可能的,卻又忍不住奢望著。」
「我想我可以體會。」曼秋幽幽的說。
秦仲熙沒有听見她在說什麼,興高采烈的拉著她走向另一件作品,「你看!我能完成它全是因為你的緣故。」
「我?」她怔怔的看著「綽約」,瓶身的曲線宛如女子的身段,如此的圓潤無瑕,即使她這個外行人也看得出整件作品充滿了愛;心口一縮,幾乎不敢抬頭睇向秦仲熙。
「喜歡嗎?」親密的吻印上她的發絲。
她咬了咬下唇,不禁自慚形穢。「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美好。」如果他知道真實的她是個怎麼樣的女人,想必會大失所望。
「在我心中,你是最完美的。」
曼秋眼眶一熱,唇瓣微顫,想說些什麼,喉頭卻梗住了。
「糟了!」秦仲熙注意到有個眼尖的記者發現他們。「被他們發現了,快跑。」
「我為什麼也要跟著跑?」她嘀咕的說。
他咧嘴大笑。「因為我們是一體的,再也分不開了。」
積架跑車像團紅色火焰直奔淡水,兩人像孩子般蹲在地上比賽誰撈的魚比較多,最後曼秋開心的提著用塑膠袋裝的兩條小金魚。
嘗過魚丸和阿婆鐵蛋,再搭上接輪來到八里,逛過十三行博物館,喝著露天的左岸咖啡,比起淡水,八里的夕陽和月亮更有一種寧靜的雅致。
在回程的路上,曼秋倚在秦仲熙的肩上,想著今天恐怕是她這輩子笑得最多的一天,而且都是發自真心的笑,多希望時光就此留住。
「今天玩得開心嗎?」秦仲熙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輕撫她的秀發。
她頷了下螓首。「嗯。」
「到我那兒,還是回你家?」
曼秋嬌瞪他一眼。「你又想做什麼?」
「你不覺得很麻煩嗎?」他臉皮可厚呢。「不如你搬到我那兒住好了,省得我們這樣跑來跑去的。」
就知道男人都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動物。「我想回去休息了。」
秦仲熙俊臉一垮。「好吧。」
唉!又失敗了。
跑車開進巷口,找了個位置停妥,兩人手牽著手一塊走向曼秋居住的公寓,在見到樓下等候的人影時,曼秋唇邊的笑意淡去了。
她躊躇的上前。「怎麼來了?」
「只是想來看看你。」翟允誠慈愛的笑了笑,疑問的眼光投向她身邊的男人。「你們……」
「我是秦仲熙,翟伯伯應該還記得我吧?」
翟允誠表情嚴肅。「我記得,當年你不肯和嘉雯訂婚,跑到日本學陶藝,現在又來追曼秋,我的女兒可以任你們挑三揀四的嗎?」
秦仲熙態度誠懇地道︰「翟伯伯,雖然我姓秦,不過我跟那些秦家人不同,我愛曼秋,絕不會委屈她半分的。」
「先進屋子里再說吧。」說完,曼秋已經先行上樓去了。
進了屋,兩個男人各據一方,翟允誠用評佔的眼光審視對方,盡避他沒有資格以曼秋的父親自居,但還是希望女兒有個幸福的未來。
「爸,喝茶。」然後在秦仲熙身邊坐下。
翟允誠捧著女兒親手遞來的茶水,大大的喝下一口,滋味是特別香甜。
「曼秋,我昨天去看過你媽了,雖然你不肯說,可是只要問住在那邊的人,大家都知道你媽……玉卿葬在哪里。」
「何必呢?」曼秋忍不住發出譏誚的笑聲。「她都已經死了那麼多年,說不定早就投胎了,就算你去看她,她也不曉得。」
「我知道。」他低著頭,滿是懊悔。「我已經決定和韻容離婚了,想到她曾經那樣傷害你們,我實在不能原諒我自己。」
她沒有說話,因為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原諒他嗎?她辦不到。
不原諒他嗎?為什麼她的心這麼痛?
親生女兒的不諒解是他咎由自取,明知不可能給玉卿幸福,卻又貪圖著她的溫柔,才造成今天的結果。
「這就是我今天來看你最主要的目的,我走了。」狀似困難的起身,旋即晃了一下,讓秦仲熙給扶住。
「翟伯伯,你還好吧?」
曼秋想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可是心頭那股無法宣泄的恨意阻止了她,讓她張不了口,也動不了。
「可能是剛才在樓下站太久了,沒關系,司機在外頭等我。」他深深的盯著秦仲熙,委以重托。「如果你真的愛她,請你善待她,讓她得到幸福,這是我這個無能的爸爸唯一的請求。」
秦仲熙鄭重的點頭。「我會的。」
「那就好。」他滿意的走了。
「我沒有錯,我沒有……我沒錯……我沒錯……喝!」
驚喘一聲,她冷汗涔涔的彈坐而起,連睡在身側的秦仲熙也驚醒了。
「作噩夢了?」
曼秋抱住自己,打從心醫感覺到寒冷,「嗯∼∼」
在夢里,她看到了死去的母親。
一生浪漫痴情的母親用著譴責的眼神令令的瞅著她。彷佛在責備她不該報復心太重,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不放過。
難道報仇有錯嗎?
當她想走近,母親卻掉頭走了,她慌張的追了過去,一把扳過母親的肩,轉過頭來的赫然是自己的臉孔,同樣用譴責的眼神回瞪……
「只是個夢,不要想太多了,現在才兩點多,再睡一會兒吧。」秦仲熙強迫她躺回床上,大掌規律的撫著她的背,給子她安定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