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福晉,雞湯快涼了,先喝一點。」婢女端起碗勸道。
她默默的接下。
婢女似乎也看穿了她的心事。「老福晉若是想見王爺,等王爺回府,奴婢就去請他過來。」
「不用了,如果他想見我自然會來,不然就是我親自去了,他也不會歡迎的。」她心如刀割的忖道,這是她的報應。只要能得到兒子的諒解,不管要她做什麼她都願意。「我不想勉強……咳咳。」
「老福晉?」
她搖了下手,「只是嗆到而且,不打緊。」
婢女見了心有不忍,決定姑且一試。
很快的找了個借口離開紅萼樓,不斷試圖搓熱冰冷的雙手,在把守嚴密的寢室外等待主子歸來,直到疊聲的吆喝傳遍了整座豫親王府。
「王爺回府!」
剎那間,王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全屏住氣息,就像一根繃緊的琴弦,戰戰兢兢的守在自己的崗位上迎接主子回來。
翻下馬背的年輕男人有張陰郁高傲的英俊面容,披掛在身軀上的是猞猁猴皮制的斗篷,上面沾滿了雪花,只見他邁開大步跨進王府大門,穿過廡廊,廊下的僕婢無不—一下跪行禮,直到他走進自己的寢室,才敢大口的吸氣。
苞在身邊服侍的小僕為他解下保暖的斗蓬,「王爺,奴才幫您更衣。」
「理郡王爺來多久了?」才甫進門就听說了。
長壽恭謹的回答。「回王爺,大約一個時後了。」
「才一個時辰?」男巽使眉一挑,嘲笑的說︰「八成是為了兩廣總督謝弘潤的事,自己的親信闖下大禍,本王倒要听听著他如何自圓其說,那就再讓他多等一會兒好了,一個時辰之後再提醒本王。」
長壽不敢稍作猶豫的應答,「喳。」
主子對待敵人的方式他可是見多了,不僅雷厲風行,而且毫不容情,只要得罪他的人幾乎都沒有好下場,如今又深得皇上的寵信,還有太子撐腰,長壽慶幸自己到目前為止都謹守本分,不然前車之鑒不遠矣。
「奴婢給王爺請安。」門外的婢女甩帕見禮。
長壽解扣的動作只到一半,便走了出去,口氣嚴厲的質問。「王爺才剛回來,什麼事不能待會兒再說?」
「老福晉今日覺得身于不太舒坦,又不願意去清太醫,奴婢特地來請示王爺。」她咽下口水,顫巍巍的說。
事關老福晉的身子,長壽點了下頭,「等一等,我去請示王爺。」
回到內室,覷見主子已經將衣裝重新整好,不等地開口,便逕自朝外頭走,婢女原先七上幾下的心情也跟著緩下,就怕自己的舉動會惹來王爺不悅,看來王爺對老福晉並非完全不聞不問,這下老福晉不會再整天悶悶不樂了。
***
乍見多日未見的愛子,老福晉可以說是喜出望外,激動的眼圈都濕了,恨不得一次將他看個夠,瞅著他身上那件由皇上御賜的金黃色蟒袍,片金的邊緣繡著五爪蟒九條,讓他顯得益發威風凜凜,就連死去的老王爺都不曾如此尊崇過。
「巽磊,你終于來看額娘了。」她微梗的說。
他眼神淡漠,語含嘲弄,「下人說你身子不適,兒子能不來嗎?」
老福晉裝作沒听見他話中的譏刺,輕按了下額角,「只是有些頭疼,休息一下就沒事了,是她們太緊張了,巽磊,你--你這幾天都在忙些什麼,老是不在王府里,額娘只想看你一眼——」她努力找話題延長兩人見面的時間。
「都是忙些朝中政事,說了額娘也不懂。」巽磊插嘴打斷她的話,宛如當面潑了她一盆冷水。「既然沒事的話,額娘就多多休息,兒子不打擾了。」說完,便作勢起身要走。
她勉強扯出一絲笑容喚住他,「巽磊,听說理郡王在大廳已經等了一段時間,好歹他也是你的表姑丈,總是要留點面子給他。」
巽磊攢起眉頭,有些不豫。「額娘是在替他說情?」
「我--」
他兀自冷笑,「看來理郡王真是老糊涂了,縱容底下的親情草菅人命不說,私下又不知搜括了多少民脂民育,不但無視我太清律法,以及皇上的德政,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那就別怪本王不念情分,在皇上面前參他一本,若能保住爵位頂戴是他的造化,若是不能——那也是他命該如此。」
「你、你不能做得這麼絕。」老福晉听了心驚不已,「即使你阿瑪在世,也得留給他一條後路——」
「我不是阿瑪!別拿我跟他作比較。」他寒聲說。
老福晉的心為之戰栗。「巽磊,你可知道這幾年為自己樹立了多少敵人?滿朝文武無不現你為眼中釘,再這樣下去,萬一有朝一日你有什麼把柄落在他們手上,你有沒有想過後果?」
「當然想過了,但想找到本王的把柄,也得看他們有沒有本事。」他譏諷的笑了笑,「不過——額娘,跟敵人斗法也不失為一種生活樂趣,我實在舍不得放棄,凡擋在我面前,壞我好事的人,就得要有與我為敵的心理準備。」
她絞緊巾帕的手抖得厲害,「這、這句話你阿瑪也曾經說過。」往事仍歷歷在目,宛如昨天才發生似的。
巽磊大聲諷笑,「看來血緣真的是騙不了人,我也覺得自己和阿瑪真是越來越像了,額娘,你是不是也這麼覺得?」
「為什麼?」老相晉既驚愕又納悶,「你不是說過最痛恨你阿瑪的殘酷無情,還信誓旦旦的說絕不要像他一樣?」
他聳肩哈哈大笑,「原來我曾說過這麼幼稚的話,連我自己都忘了。」
第五章
老福晉痛心疾首的瞅著他,「巽磊,你變了,你知道嗎?變得比你阿瑪還要可怕,連額娘都快認不出來了,過去那個天真善良的你到哪里去了?」
「天真?善良?」巽磊笑不可抑,宛如听見一則天大的笑話。「本王要那種東西干什麼?阿瑪說得沒錯,想永遠立于不敗之地,心要狠、做事要絕,在對方出手之前先下手為強,這些我全都辦到了,額娘,你親生兒子為你帶來的榮耀,夠你威風的了,你听了開心嗎?」
她啜泣著搖頭,「額娘不要榮耀……只要你變回原來的模樣……」現在的她多麼懷念過去那個熱情莽撞的愛子。
「額娘,人是會變的,現在我已經長大了,這不就是你和阿瑪的希望嗎?是你們聯手起來讓我深深的體驗到人心的狡詐、現實的無情,我只是听你們的話,遵照你們的心願而已,你們不應該感到欣慰嗎?」他自嘲的笑問。
老福晉嗚咽一聲,趕忙用巾帕捂住,「巽磊,你要相信額娘,額娘從來沒有想過要你變成這樣啊!」
「額娘,既然已經做了就不要後悔,我還真要感謝你和阿瑪的苦心,否則就沒有今天權傾朝野的我。」巽磊冰冷的話語讓她無力還擊。
「不要說了!」老福晉淚水凝于睫,「你說的這些話,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扎在額娘的心口上。」
巽磊冷然一曬,那笑卻讓人腳底發冷。「只是像針扎而已嗎?額娘,你可知道我的心口上筆直著插著兩把刀,一把是阿瑪的,一把是你的,這五年來,它們是怎麼讓我生不如死?」
「嗚……巽磊,額娘真的從來沒想過要雲蘿死……」
「不要提她的名字!」他驚怒的吼道。
老福晉赫然噤聲,只有淚水撲籟籟的流著。
「永遠不要在我面前提到她!」巽磊撫著心申吟,那兩個字就像被下了咒般,只要有人說出口,他便感到一陣推心撕肺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