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炭好心地告訴賭場老板好消息,「放心,明天以後我不會再來了,再見。」
賭場老板含淚目送小黑炭遠去,「最好是真的不要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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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著他做什麼呢?」傅觀星嘴里咕噥,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好笑。
也許是惺惺相借吧!畢竟這小黑炭是少數能看穿他這招「疊羅漢」伎倆的人,又或許是替他的安危操心,方才在賭場里,就親眼見到好幾雙不懷好意的賊眼直瞅著他手上的錢袋看,萬一想攔路打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傅觀星自嘲地忖道,他這個被叫做敗家子的男人,原來良心沒有全被狗吃了。他兩手負在腰後,在夜色中,跟上小黑炭的腳步。
就算這小黑炭的手氣超乎尋常的好,那又如何?只是代表賭運比別人好罷了,傅觀星用折扇敲了下自己的額頭,再怎麼樣,他也不會對個半大不小的男娃兒有意思,更不會染上什麼不良的癖好。
這小黑炭究竟要去哪兒?見他走向偏遠的胡同,那兒住的大部分是些屬于低下階層的貧苦人家,莫非他就住在那兒?
此時萬籟俱寂,只听見遠方幾聲狗吠,靜得只听見自己的腳步聲。
他倚在牆邊,滿月復狐疑地眺望小黑炭怪異的行徑。
只見小黑炭走到一戶人家的窗前,從錢袋里掏出銀子後,便往里頭扔,就這麼一路丟錢,幾乎每家都沒有錯過;傅觀墾眼中布滿驚奇,萬萬想不到這小黑炭會將贏來的錢全送了人。
苞著他走遍了整個胡同,大約數十個住戶,直到錢袋都空了,小黑炭才心滿意足地離去,而靜謐的巷弄也傳出驚喜的叫聲。
「孩子的爹,快過來看!是五兩銀子……」
「一定是菩薩給的,孩子有銀子可以請大夫了
「娘,是銀子……我們可以買米了……」
「哥哥,我們有飯吃了是不是?」
「菩薩顯靈了……」
「爹,我們有銀子了,不用把妹妹賣掉了……」
「大家快跪下,向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磕頭
躲在暗處傾听的傅觀星對小黑炭的義舉有種說不出的感受,悄悄地隱入黑夜中,追上走出胡同的小小身影。
做了好事,心情自然愉快,小黑炭吹著口哨,連腳步都變得輕快,身子一蹦一跳地走著。
驀地,他陡地站定身子,突兀地旋過身放聲高嚷,「喂!你到底還要跟多久?我身上的銀子都給人了,已經沒錢讓你搶,你可以早點回家睡覺了。」到底他在市井中也混過一段日子,這麼蹩腳的跟蹤技巧哪瞞得過他。
暗觀星高舉雙手,一臉無辜地做出投降狀,「真是冤枉啊!我可沒說要搶你的銀子,只是剛好順路而已。」
「你想騙誰呀?咦……怎麼是你?」小黑炭認出對方就是在賭場見到的年輕公子哥,自己還從他走中贏走了五十兩,「我知道了,你一定不甘心讓我贏了錢,所以想偷偷跟蹤我,再伺機報復對不對?」
「區區五十兩,我還不放在眼里。」他有種被人看扁的感覺。
小黑炭也不是省油的燈,「那你跟著我干什麼?看你眼神閃爍,走路鬼鬼祟祟的,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哦……那你認為什麼才叫好東西?」傅觀屋一臉笑弄。
小黑炭將他從頭到腳膘了一遍,「就是那種看起來很正派,可以讓人產生信賴的人,反正不會是你。」
「那麼像小兄弟這種做善事的人,一定就是好人羅?」傅觀星反問一句。
小黑炭也很誠實,不會往自己臉上貼金,「我也不算是,那些銀子都是我在賭場贏來的不義之財,所以,把它們全送給需要的人,只是舉手之勞而已,說是做善事,太抬舉我了。」
暗觀星听了點頭如搗蒜,「嗯,說得好,像小兄弟這種為善不欲人知的行徑,實在值得為人表率,不如我們交個朋友?」
「不要!」小黑炭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絕。
「為什麼?因為我看起來不像個好人?」他猜測。
小黑炭白他一眼,「因為你看起來就是那種有錢的富家公子哥,而我不過是個沒沒無聞的小人物,不敢高攀。」
「交朋友貴在知心,和身分地位無關。」傅觀星打定主意非賴上他不可,「還不知道小兄弟貴姓大名?」
他轉身丟下一句話,「不便奉告。」
暗觀星也邁開大步跟上去,「小兄弟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如我先自我介紹,我姓傅,傅觀星,觀棋不語真君子的觀,天上繁星的星。」
「你不要跟著我行不行?」小黑炭怎麼也料想不到,只不過是去小賭一下,賺點盤纏,卻無端引來蒼蠅,怎麼趕也趕不走。
他耍賴地說︰「除非你告訴我你叫什麼?」
「不要!」小黑炭甩頭拒絕。
「你的脾氣滿倔的嘛!我真是越來越欣賞你了,小兄弟,你別走這麼快……」傅觀星窮追不舍,他快,自己也快;他慢,自己也跟著慢。
小黑炭忍不住偏過頭,用黑白分明的大眼怒瞪,「你煩不煩?」
「一點都不煩,還非常有趣。」他自得其樂。
「真是遇上鬼了,還是一個討厭鬼。」小黑炭惡狠狠地睨他一下,然後不動聲色地繼續前進,再趁其不備拔腿就跑,「哼!想追我,還早得很哩!」
暗觀星似乎早料到他會使出這一招開溜,咧開一口白牙,「今晚就先到此為止,只要你在京城,我們早晚都會再踫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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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好險!總算擺月兌那只討厭的蒼蠅了。
回到位在客棧內的房間,因為住得是最便宜的客房,所以空間很小,把自己扔到床上,床架還不時發出嘎吱嘎吱響。小黑炭順手抱起置放在榻上的布女圭女圭,將她高舉過頭,對著她喃喃自語。
「娘,我今天總共贏了一百五十兩,不過,我只留了五兩銀子,其他的全都送給那些窮人羅!所以,你不要生氣,要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不想去賭,我知道你最恨人家賭博了,我保證,明天以後絕不會再去了……」
說著說著,小黑炭哽咽了,輕握著拳頭,孩子氣地揉了沾滿水氣的雙眼,這才露出少許的女兒嬌態。
「……娘,寧寧好想你,你為什麼要這麼早死呢?」外表看似獨立,也掩不住此刻的脆弱,一面嗚咽地摟緊布女圭女圭,一面抽抽噎噎地哭訴道。
要不是爹太沒出息,腦中只有賭博,她又何必離鄉背井,跑到這麼遙遠的京城來。剛來的那幾天,她到處找工作踫壁,就算有大戶人家想請丫鬟婢女,可都要經過介紹,不敢隨便讓陌生人進門。
迫于無奈,她只好女扮男裝,想不到盡是一些粗活,若是好友雙喜的話準沒問題,因為她天生就有怪力,可自己就不成了,上工不到半天,就被迫卷鋪蓋走路。如今盤纏用盡,就要露宿街頭了,她只好重操舊業,想辦法喬裝改扮混進賭場,那里可說是她的天下。說來還真是有夠諷刺,明明極端地厭惡賭博,到最後,卻又得靠它才能生存下去。
寧寧用袖子抹去淚水,告訴自己要堅強,因為沒有人會幫她。
明天,等明天她再出去踫踫運氣,說不定可以找到供食宿的好差事。
實在是太累了,她也懶得動,和著衣服、閉上眼皮就睡著了,兩手不自禁地抱緊布女圭女圭,在夢中尋求娘親的慰藉。
睡眼惺忪的門房開了大門讓傅觀星進來,「二少爺,你回來了。」
「噓,小聲點,別讓別人听見了。」他伸出食指,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