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詠光朝濃情擠出一縷笑容,「抱歉,讓你看笑話了。」每次與她交談,總是不知不覺多了分尊重,而不是把她當作堡里的下人看待。
「既然二少爺對婉築小姐有情,為什麼又忍心看她嫁給別人?」她問。
「我不能害她。」他表情凝重的說。濃情心中怔然,難道真如老夫人心中所憂慮的事一樣?
「你怕詛咒再次降臨在下一代身上?」
「我不該害怕嗎?」他自嘲的說︰「袁家的詛咒是我從小听到大的故事,再看看大哥的情況,說不恐懼是騙人的,大哥這輩子是不預備成親了,那麼袁家的香火就只能靠我,可是——一想起詛咒將應驗在自己兒子身上,我便沒辦法承受,我不要我的兒子受到和大哥同樣的苦。」
「你把這些話告訴婉築小姐了嗎?」
袁詠光抹了把臉,備受困擾的說︰「當然,可是婉築說她是心甘情願跟著我,即使明知會有那樣的結果,她也願意教養孩子長大成人,你說我應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想必婉築小姐對二少爺已用情極深,所以她才願意做這麼大的犧牲,換作是我——」她的聲音突然中斷。
「是你的話會怎麼樣?」他追問。
濃情將遠揚的思緒拉回,直視他困惑的俊臉,「換作是我,只要是為了深愛的男人,再大的苦我也甘願領受,婉築小姐一定也是同樣的想法。」
他像被一道雷劈中,整個人傻住了。
「難得我這麼做真的錯了嗎?」袁詠光自認處處為她設想,是否只是他一廂情願的作法?「濃情,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想我有必要再去跟婉築談一談。」
他說完便急匆匆的離去。
濃情微笑的目送他離去,當笑意自唇畔消矢之際,她不由得憶起方才腦中居然浮現袁不棄孤寂的身影,連濃情自己都嚇了一大跳,她怎麼會在那一剎那間想到他呢?
屋外,蟬聲蟲鳴交相呼應。
「大少爺,你不熱嗎?」濃情實在很想叫他不要再虐待自己了。
袁不棄翻書的動作一頓,他的手上仍戴著黑手套。「我已經習慣了。」因為有她在場,即使是在屋內,斗篷依然不離身。
「是因為奴婢在這兒的緣故?」她問。
經過半個月的相處,表面上袁不棄的確已經不再反對她出入影子居,可是實際上卻更保護自己,就怕她會在無意間瞧見他的臉。
他本能的將頭往斗篷帽子里縮,「這有差別嗎?」
「當然有,如果奴婢真造成大少爺的不便,奴婢心里會過意不去的。」
袁不棄索性合上書本,「沒有的事,你不要多心。」他也很享受與她獨處的時光,只是他不能表現出來。
他溫和而有磁性的嗓音總是能夠輕易打動濃情的心,初次見面時,她就是先被他的聲音給吸引,一個面貌異于常人的人,老天爺卻讓他擁有一副好听的聲音,這也算是一種補償嗎?
「大少爺喜歡看書?」她轉移話題。他自我解嘲的說︰「看書是我唯一的消遣。」
濃情眼珠靈動的一溜,「大少爺要是方便的話,可以教奴婢讀書識字嗎?」雖然是個爛借口,不過她實在找不出其他法子了。
老夫人一直囑咐她要多接近大少爺,可是他若老是刻意的回避,事情還真不知該如何進展才好。
「你想讀書識字?」她微點了點頭,「嗯!這是奴婢最大的夢想了。」
「能夠讀書識字總是好的,我可從來不同意古人所說的女子無才便是德。」他開明的說。
「那麼大少爺是答應了?」她得小心,不能露出馬腳。
袁不棄不忍打破她的夢想,「但我可要事先聲明,我教書可是很嚴格的,到時候把你罵哭了我可不管。」
「奴婢不會。」她嗔笑。
他心神一蕩,連忙收斂起不該有的綺念。「好吧!那我先從最基本的三字經開始教起——」
「是,那奴婢負責磨墨。」濃情漾著甜美的笑意,將手探向置于硯台上的墨條,不料袁不棄也正好將手伸了過來,剛好就覆在她雪白的手背上。
在那一瞬間,兩人都顯得有點尷尬。
袁不棄首先退縮,他迅速的收回手,聲音也跟著冷淡下來,「你真要學識字的話,我想堡里應該有不少人可以教你。」
「為什麼?」她又被推拒在他心門外了。
他怎麼可以忘掉最重要的一點?他的自制力已在崩塌當中,要是兩人再朝朝暮暮相處下去,後果將不堪設想。
「因為我不適合當個教書先生,這理由夠充分了吧!」
「這是借口!」濃情心中升起一股想哭的沖動,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他的拒絕會讓她如此難受。「大少爺到底在害怕什麼?」
袁不棄大吼,「我沒有害怕。」
她一個箭步擋在他頎長的身前,「有!是因為大少爺討厭奴婢嗎?」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袁不棄警覺到自己泄漏太多,驀然背過身去,將兩手撐在桌面上,低咆道︰「不要問了行不行?」
濃情不放松的追問︰「那麼是奴婢沒有資格了?」
「夠了!你只不過是個下人,誰允許你用這種態度來逼問我的?」他口不擇言的大吼。
她眼眶一熱,聲音透著沮喪和啜泣的聲音,「對不起,是奴婢踰矩了。」
袁不棄喉頭緊窒,旋過身想向她道歉,其實他只是一時情急才會說出這麼傷人的話,他不是有意的。
「奴婢不打擾大少爺看書了。」濃情挺直背脊出去,順手將房門關上。
「濃情——」袁不棄的手抬到半空中,想追出去的腳步像灌了鉛一般重,最後只能握緊拳頭泄憤似的往柱子上用力捶去。「該死!我傷害了她——我還是傷害了她——」
為什麼她的眼淚停不下來?
濃情奔出了影子居,串串珠淚不斷墜落,就連她自己都沒辦法控制,不知跑了多久才氣喘吁吁的蹲下來。
她已經很久不曾掉過一滴眼淚,原以為自己變得堅強,不再是個脆弱的小女孩了,何況當下人的挨主子的罵是習以為常的事,為什麼她還會這麼在意呢?
「為什麼我會哭得這麼傷心?」濃情用指尖觸踫了一下臉頰,沾到滿滿的濕意,嘴里喃喃自語,「眼淚為什麼就是停不下來呢?為什麼會這樣?」
她不明白!「你怎麼了?為什麼躲在這里哭?」身後的問話聲讓濃情趕緊拭干淚水起身。
問話的人是位中年美婦,身上穿的是蓮花錦的背子,看來雍容貴氣,只是臉色蒼白了點,有些弱不禁風的感覺。
濃情一時反應不過來,倒是美婦人身邊的婢女晴雪認出她來。
「濃情,原來是你,你怎麼到閬鳳軒來了?」閬鳳軒?
她仰首覷向門上的匾額,想不到自己竟會跑到閬鳳軒門口來了,那麼眼前的婦人不就是……
「濃情見過夫人。」她就是堡主的元配,也就是大少爺的生母。
晴雪簡單的向主子介紹,「夫人,她就是伺候大少爺的濃情。」
「你就是濃情嗎?我曾听老夫人提過你的事,她非常的欣賞你,所以才派你去照顧不棄,真是麻煩你了。」袁夫人細細的打量著她。
濃情不帶半點驕氣,「是奴婢蒙老夫人錯愛,夫人不要這麼客氣。」
袁夫人眩然欲泣的問︰「不棄他——還好嗎?」
「大少爺他——」
「他怎麼了?」母子連心,她怎能不急。
濃情吸了一口氣,「夫人應該親自去看看他,而不是口頭上的關懷。」
「濃情,你怎麼這樣跟夫人說話?」晴雪低叱。
「不,她說得對,好歹我也是不棄的親娘,自從他滿十歲以後,我就不曾再去看過他了,即使不棄不願意見我,我也應該試試看——」她喉頭梗塞得無法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