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晌午過後,從一處女子的繡房內便會傳出天籟般的琴聲,以及宛如黃鶯山谷的吟唱聲,隨著徐徐的清風和滿園的花香味飄蕩在空中。
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汪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隻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這闕晏幾道的《臨江仙》是在描述歌女小隻的心境,當她見到落花和微麗清美的春景,及燕子雙飛的景象,感到春光將盡,不由得悲從中來,惆悵不已。
吟唱的女子嗓音清潤,悅耳動听,不過,卻唱不出詞中飽含愁苦的韻味。想當然,一位養在深閨、從不知民間疾苦的大家國秀,只憑想象也只能為賦新詞強說愁。
「啪——」一陣鼓掌聲來自于坐在彈琴女子對面的少年。那是一位長得很秀氣的男孩子,明眸皓齒,差不多十七八歲,待琴聲一停,很捧場地用力擊著雙掌。
「你彈得真好,歌也唱得好好听,姐姐,你好厲害喔!」少年晶亮著雙眸,不吝嗇地給予贊美。
原來他們是一對姐弟,彈琴的姑娘是姐姐,只見她笑得含蓄,美目卻難掩受到稱贊的喜悅之色。
「玉芃,其實只要你肯花心思去學,也可以跟姐姐彈得一樣好;姑娘家別老是舞刀弄劍,免得以後沒有婆家願意要你。有空的時候,讓姐姐教你,只要我們處處留心,娘不會發現的。」
啥?敢情面前這位男裝打扮的少年竟然是女兒身!
若仔細觀察,「他」渾身上下的確是帶了些脂粉味,骨架也較男子縴細些,身高和一般女子差不多,「他」便是習家的二小姐習玉芃。
習玉芃聞言做了個鬼臉,「我的好姐姐,你可別逼我學琴,那比殺了我還難受,到時那把琴就很可憐了,倒霉地要受我的折騰,總之,你還是饒了我吧!」
「真是搞不懂你,明明是個姑娘,偏偏愛打扮得像男人,氣得爹都不願認你這個女兒,這對你有好處嗎?听姐姐的話,趁早換回女兒身,我會請娘幫你留意適合的人家,一定幫你挑個好丈夫。」對這位同父異母的妹妹,習玉淨是真心喜歡她的,盡避娘不是很樂意接受,不過,看在她平日無人作伴聊天的分上,也就不再有異議。
習玉芃受了驚嚇地從椅上跳起來,「姐姐,我不是早跟你說過了嗎?這輩子我是不想嫁人了,你可別要大娘幫我找婆家,否則,我就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玉芃,這萬萬使不得,一個姑娘家出門在外,要是遇到壞人怎麼辦?你可不要亂來。」習玉琤已經習慣這種安逸的生活,要是哪一天流落在外,鐵定會活不下去,所以,壓根沒想過離家出走這種荒唐的事。
「誰敢踫我一下,我就跟他拼命!姐姐,你忘了我會功夫嗎?而且,我打扮成男人,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我其實是個女的,所以安全得很。」
習玉琤嚇得心髒都快沒力了,她竟然還一副不在乎的模樣,膽子實在是太大了。
「玉芃,答應姐姐,不許有這種離家出走的念頭,知道嗎?不然,我可是要生氣了。」她杏眼圓睜地怒斥道。
「好嘛!好嘛!好姐姐,你不要生氣了。我向你保證,除非必要,不然我是不會隨便離家出走的,這總可以了吧!」見最喜歡的姐姐氣得鼓起兩頰來,習玉芃趕忙進行安撫的工作。
她無奈地睨了妹妹一眼,「要是哪一天你真的離家出走,我就再也不認你這妹妹了!每次都要說出這些嚇人的話,我只有你這個妹妹,可不想失去你。」
習玉芃感動地摟著她香噴噴的身子,嬌憨地笑道︰「幸好在這個家還有姐姐肯對我好,不然,我真的待不下去了。我知道爹並不喜歡我,有沒有我,對他根本不痛不癢;大娘之所以容忍我,是因為有你幫我說好話;而三娘和四娘見到我,那表情就像我是透明的一般視若無睹,所以,這個家能讓我留戀的就只有姐姐了,要是姐姐哪一天討厭我,我一定不會再回來了。」
「傻瓜,姐姐怎麼會討厭你呢?」她溫柔地撫著習玉芃束起的發絲,勸誘地道︰「你是我的好妹妹呀!只要你肯听爹的話換回女裝,不要有事沒事就頂撞他,多順順他老人家的意,我相信爹也會慢慢喜歡你的。」
「姐姐,並不是我要頂撞爹,而是他真的太過分了。
雖然人家欠我們錢,可是,他們也是因日子過不下去才要靠借貸度日,要是有錢,早就還了,多寬限人家幾天又怎麼樣呢?反正我們家有的是錢,不差那幾天,爹就非把人家的祖屋沒收不可,這不是逼人家去死嗎?我實在是看不過去才求他,又不是要跟他作對。」習王亢理直氣壯地說,她實在是看不過去爹仗勢欺人的模樣。
習玉芃雖知妹妹說得沒錯,可是,自己向來不過問爹的生意,連娘都不管了,她何必多嘴?徒惹得家里雞飛狗跳罷了!而且,那些生意又與自己無關,不需要她去煩惱操心。
「爹有爹的做法,你就別去管了。玉芃,你這好打抱不平的毛病要是不改,將來嫁了人,在婆家可是會吃虧的。人家還以為我們沒家教,身為女子也要干涉男人的生意,這是不對的。」在她從小接受的思想中,女子的責任就是生兒育女、傳宗接代,伺候好丈夫和公婆,其他的就不需要管,也不覺得該管。
習玉芃捏緊小拳頭,氣憤不平地道︰「我討厭當女人,為什麼女人就活該受男人欺負,被男人壓得喘不過氣來?女人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思想,更有自己的抱負理想,不只是生孩子的工具而已,連姐姐這麼出色的人也這麼想,那女人一輩子在男人面前也休想抬得起頭來了。」
習玉琤倒抽一口氣,面露倉皇之色,輕聲警告道︰「玉芃,這種驚世駭俗的言辭在房里說說可以,可別到外面亂說月阿是會嚇壞人的,到時,所有人都會認為你是個離經叛道。不守本分的女人,還有誰敢娶你?不準再說這種話了,知道嗎?」
「我不嫁人!我從十二歲開始,便故意將自己打扮成男人的模樣,就是不想將來讓爹覺得丟臉。爹可以不承認我這個女兒,但,我不會重蹈娘的覆轍,成了男人的玩物,等被玩膩了,就永無翻身之日。」從去世的娘身上,習玉芃看到了一個女人的不幸,她寧可選擇當個假男人,至少免去被男人糟蹋的命運。
听了她的不婚宣言,習玉琤不以為然地攢起秀眉,「不會的,我相信這世上還是有很好的男人,玉芃,不要灰心,憑咱們習家的家世,絕對挑得到門當戶對。能真心相待的夫婿,」
習王芃在心底冷笑,也只有姐姐對外頭的情形不清楚。習家在江南可是惡名昭彰,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是專門欺負窮人的大惡人,連一點為人所稱道的評語都沒有,有誰敢和習家攀親帶戚?姐姐真是太天真了。
「謝謝姐姐的安慰,我的心意依然不變,不過,我衷心希望姐姐能嫁得如意郎君,一輩子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
習玉琤嬌羞答答地垂下燦動的美目,聲若蚊蚋,「討厭,妹妹取笑人家——」
「姐姐長得美,又多才多藝,男人只要見了,包準馬上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這點小妹自嘆不如,將來誰要娶到你,可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