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老夫人,不過老夫人隨後就會到了,請總裁進辦公室便明白。」陳秘書在門上敲兩下,便扭動門把向里推。
「不是老夫人?那會是誰?」他自言自語。
「是我。」屋里有人回答了他的問題。
邵毓奇朝向發聲處,辦公桌後原本背對他的人已回過身與他正面相對,那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歷盡滄桑的五官有著深刻的憂郁,有著瘦而微駝的身軀,對著他微微一哂,那笑容包含著難以言喻的歉疚,他的打扮普通,像路上隨處可見的中下層階級的人。
「是我找你來。」那人又說一次,「好久不見了,孩子。」
多少年了,邵毓奇以為自己早忘了他的長相,可是才見他一眼,他已認出這男人的身份。「你——是好久不見了。」他一時詞窮,竟不知該說些什麼話。
男人不以為忤,淡淡一笑,「你都長這麼大了,要不是陳秘書帶你進來,恐怕我都認不得了,時間過得真快。」他的語氣無限唏噓。
邵毓奇心情有些激動,該怎麼稱呼他呢?爸爸?還是邵先生?
「您終于還是決定回來了,這樣也好,我可以放心的離開了。」老實說,邵毓奇真的松了口氣。
這麼多年對他的怨恨,如今再度面對他,竟發現自己早就釋懷了,能見到他平安無事才是最重要的。
「孩子,你先別急著走,我回來就是要跟你談一談,坐。」邵明謙指著單人沙發示意他坐下,自己也找了位子,「要不是在報上看到你離開邵家的新聞,我想——我還不打算回到這個家來,但是我欠你太多,從育幼院里領養你後,卻從沒盡餅一點責任,唉!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忘記過,所以我回來了,趁還來得及時,盡我最後一點心力,算是對你的補償。」
邵毓奇渾身震動,一臉動容,「爸,有你這些話就夠了,說什麼補償,都過去了,你在外頭也受了不少苦了吧,也該好好享享福了。」
「你還願意叫我爸爸,我真是太高興了,總算沒有白來,我就是死也瞑目了。」邵明謙感動得老淚縱橫。
「爸——」他握住邵明謙削瘦如柴的手。
「陳秘書,以後不準隨便讓人進辦公室,若再犯,馬上給我走路。」門再次被人打開,傳進邵汪桂蘭威嚴依舊的聲音。
邵明謙苦笑,「媽,您一點都沒變,還是如此的跋扈。」
邵汪桂蘭雙眼睜得老大,表情轉眼間從驚愕到狂喜,叫道︰「明謙,是你嗎?真的是你嗎?你回來了——我的乖兒子︰你總算回到媽身邊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她抱住失而復得的兒子,喜極而泣。
他任母親抱著,神色黯淡無光,「媽,您一點都沒有改變,還以為這十幾年所受的教訓會讓您覺悟,看來是我想得太美好了。」
「明謙,你還在怪媽是不是?媽是後悔了,早知道會讓你離家出走,造成我們母子分離,當初我絕對不會逼你們離婚,你就原諒媽,媽老了,你真忍心和媽嘔氣嗎?」在兒子面前她總是扮著弱勢的角色,以博取同情。
邵明謙早猜到她會用這一招,嘆口氣說︰「媽,您還是這麼精明厲害,當年我要是敢和您力爭,玉築也不會自殺,她是我們母子倆一起逼死的。」
「你恨媽逼死玉築,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媽的心情?媽為了邵家付出多少心血,你爸早死,留下我一個寡婦人家,難道我唯一的心願你都不能幫媽達成嗎?媽想要一個流著邵家血液的孫子也錯了嗎?」她說得全身發抖,責罵兒子的不孝。
「對,媽沒錯,錯的人是我和玉築,我們不該相愛,不該結婚,她的死我要負全責。」他閉上眼長嘆一聲,「現在再去爭辯孰是孰非也已經太晚了,媽,我只要您答應我一個要求。」
邵汪桂蘭討好的頷首,「你有什麼要求媽都答應。」
「我要媽把公司交給毓奇管理,永遠不許再插手公司的業務。」他的話讓邵汪桂蘭和邵毓奇大驚。
「爸——」
邵明謙阻止他,「你雖然不是我親生的,可是你依然姓邵,是我們邵家的孩子,把公司交給你我很放心。」
「明謙,你怎麼能要我把邵家的事業交給一個外人?以前你不在,我是逼不得已才讓他管,現在你人回來了,理當由你來管理公司,我不答應,說什麼我都不答應。」好不容易盼到兒子回來,邵汪桂蘭絕對不讓步。
「媽,您剛才還說不管任何事都答應,才一會兒工夫又出爾反爾,您要我怎麼相信您?毓奇是我的兒子,沒有人能改變我的決定,即使是您也一樣,否則我馬上離開這里,再也不會回來了。」他也同樣不再妥協。
「你這孩子怎麼變得這麼不听話?這十幾年你究竟躲在哪里,媽請人四處去打听,就是沒有一點消息,你可知道媽擔心得沒一天睡好覺,明謙!你就不能順著媽一點嗎?一回來就存心跟媽作對,惹媽生氣?」她哀怨的自憐道。
邵明謙心一橫,「世界之大,總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媽,我可以走一次,還可以走第二次,請媽成全兒子的要求。」
「你——除非你說出個理由來說服我,我可以讓他留在公司,但不能把公司給他來,公司真正的總裁是你呀!傻兒子,媽是為你著想啊!」她又氣又惱的叫。
「媽若真為我著想,就答應我吧!」他乞求的說。
「不,我不答應。」她板起臉。
「如果那是兒子這輩子最後的請求呢?」他不得不說出實情了。
邵汪桂蘭驚痛的說︰「明謙,不許你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邵明謙深深的看著她,語調力持平穩,「媽,我說的全是事實,醫生已經判定我只剩下三個多月的生命了,我快要死了——」
「不——明謙,你胡說,你騙媽的對不對?你是故意嚇媽的,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事。」她瘋了似的抓住兒子的衣襟大喊大叫。
「爸,這是怎麼回事?我也不相信。」這消息太突然了,誰也無法接受。
「是真的,半年前我因為胃痛住院,才知道得了胃癌,雖然開過一次刀,但在兩個月前,癌細胞又再度擴散,就算開刀割除也沒用了,當醫生宣布我只剩下三個月的壽命時,我卻沒有時間害怕,因為還有很多事等著我,所以我回來了。」他平心靜氣的說完一切,臉上那種超月兌生死的豁達看起來如此神聖。
「不——你騙我的︰明謙,為什麼要用這種殘忍的謊言騙媽?你太傷媽的心了——嗚︰你不會死的,媽不會讓你死的——嗚——」她把臉埋在邵明謙懷中失聲痛哭,這是報應嗎?她害死了媳婦,現在老天爺要奪走她的兒子來一命抵一命是不是?「有再大的罪過︰就讓媽來承擔吧!讓媽代替你死——」
「媽,別這麼說——這是老天垂憐,要我去和玉築相聚,我要親自去向她道歉——求她原諒媽過去的作為,我只希望媽能讓我安安心心的離開這世界,再也沒有一絲牽掛和遺憾,媽——」
邵汪桂蘭淒惻的看看他,又看看邵毓奇,剎那間心中的執怨都一掃而光。
親生的兒子都已要先她而去,她還有什麼放不掉、看不開的?
她這一生為了邵家歷盡千辛萬苦,到頭來卻要她白發人送黑發人,教她情何以堪呢?唉,罷了,罷了。
「媽答應你就是了,從今以後,不再過問公司的一切,媽要好好的陪著你度過這三個月。」邵汪桂蘭堅強的打起精神,露出慈母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