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他頓了一下,刻意反問︰「你為這種男人,真的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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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旅館的。那個時候已經過了中午。她沒吃飯,胃里空落落的,卻不覺得餓。
出發之前的目的已經完全達成了,朱逸雷並不是個好講話的男人,可是仍然同意了這件事情到此為止。可是她高興不起來。
行尸走肉般到了那個旅館,服務員卻告知說中午不到宋宇就悄悄離開了。甚至沒有留下只言片語。
采薈不知道這種男人有哪點好。他甚至不留下來等待為他的事情奔波的自己。
難道真的像朱逸雷說的那樣根本不值得愛嗎……
她看看天空,午時的陽光灼熱而刺目,她隨便拐進一家小飯店,要了飯菜還有啤酒。
冰過的啤酒在這樣的炎夏喝起來特別爽快,就好像能把心底的郁悶一掃而空。自從得了胃炎以後她從不曾這樣喝過酒。
喝到微醺的感覺時候她結賬離開。她並不想明天藝文界報紙上出現著名年輕畫家為情受傷,買醉消愁的新聞。之後她去逛街。她牢記血拼能讓女人忘憂這種說法。
尤其在手中有了錢的現在。
她揣著金卡在百貨大樓里盡情地狂購。以前她買過的那種牙膏又在做促銷,上次送杯子這次是送扇子。她這次可以毫不猶豫地買下一套四色。因為售貨員小姐的甜言蜜語,她很輕率地買下衣帽部新到的名牌套裝,縱然是季節還遠遠未到的秋裝。
提著大小提袋,她又去頂樓的餐廳吃了披薩當晚餐,還順便外帶一份給林蓉。
終于,消磨了這一天漫長的時光,她打道回府。
夏天的黃昏吹著醺人欲醉的熱風,出了空調的出租車廂,她站在家門口的樓道前一陣眩暈。
怎麼樣都會過去的,時光和歲月就是這樣的好東西。
從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她在心里苦笑。
提步欲走,驀地發現樹冠陰影下的男人身影,驚訝莫名。
「你怎麼……」疑問的話語沒有問完,他已經迎上前來,一臉蒼白。
采薈吞咽回那句話,靜靜注視著他。
斑駁的樹影下,他的臉色蒼白,眼神游離,像個無助的孩子般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頭發上甚至還有細小的落葉。
「你去哪里了?」過了良久,他輕聲發問,滿眼哀戚。
采薈突然想起自己沒來得及留言給他,要他在旅館等自己。
「連你也不要我了嗎?」他喃喃地說著,滿臉被拋棄的寂寞。
看著這樣的他,她心疼不已。或許她該覺得慶幸,落到這個地步的他只會來到她的身邊。
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她緊緊擁住他,幾乎擁到他無法呼吸。
被動地被抱住的男人沒什麼回應,只是自言自語般在嘴里輕聲咕噥著︰「我找過父親,可是他花錢把我保出來後說,只有我跟他回家鄉去,他才會替我付第二筆罰金,否則就讓我去拘留七天算了。」
「可是……我不要跟他回去……」他低聲地哭了起來,像個孩子般悲泣,「他已經再婚了,也有了孩子……我也不要去拘留所……」他斷斷續續地說著,眼淚不住地流下來。
「所以你才來找我借錢?」
采薈心冷了,放開手來。失了她的支撐,頹喪的男人一下子蹲倒在樹陰下,垂著頭喃喃自語,黯然神傷。
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這就是她所愛的男人,所選擇的男人嗎?
「值得嗎?」朱逸雷的反問仿佛在耳畔響起,她退開一步,再退開一步。
那個時候,忽然覺得心很疼,幾乎便要枯槁成灰。
自己認認真真用心去愛的那個人,是個不值得去愛的人,是個活在虛幻當中的人。頓悟的感覺幾乎令她肝腸寸斷。
在一次又一次的受傷當中,她總是那樣安慰自己,總是說時過境遷、滄桑已定,少年時代的愛戀作不得準,成長以後的他遲早會敞開心扉接受自己。
可是一切只是錯覺而已,一切只是她孟采薈的自欺欺人而已。
他,叫做宋宇的俊秀乖戾的男子,從來都沒有成長,從來都沒有從那個青澀的故事中走出來。就像是每個小孩子夢想中的彼得潘,他活在夢幻的世界中永不長大。只不過,跟自由馳騁在童話當中的小飛俠不同,他是困守在那場噩夢中止步不前,就如同沙漠中的鴕鳥,只會抱著頭深埋進沙子,假裝看不見外界的異動。
在那段摻雜著欺騙的愛情當中,兩個當事人均受傷累累。魏心嵐自不必說,連始作俑者宋宇也在往後的八年歲月當中飽受良心的譴責。年少無知的張狂與怯懦耗去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去懺悔與畏懼。從此,他收斂爪牙,放縱頹廢,在自己的人生中任意荒唐。再沒有什麼可以進駐他的心房。
當采薈遇見他時,以為自己看見的是二十五歲的成年男子;其實,她踫見的那個有著大人軀殼的宋宇只是假象而已。真正的他,早在八年前就再沒有成熟長大過。他依舊是在那個雨夜,接到電話嚇得發抖的半大不小的孩子而已。
他恣意放縱,任性胡為,一旦遇到責任與事件卻又無法擔當。只能用乖戾無常的情緒、犀利刻薄的言辭來武裝自己。可是——
選擇背棄父親遠離家鄉,來到陌生的都市賣唱為生,是那年夏天遲來的叛逆吧。
闊別了尊長選擇好的「正常」的成長道路,離經叛道、放浪不羈,是為那年夏天自己的懦弱做出的贖罪吧。
可憐的孩子啊……
不敢愛人也不會愛人的孩子啊,這就是你對魏心嵐說愛的方式嗎?這就是你在八年後與她再度邂逅依舊選擇盲目與逃避的原因嗎?
漫長寒冷的八年中,沒人比她更了解宋宇。傲然揚起的下頜,眉宇間決絕的乖戾,說到底不過是骨子里的自傷自憐。因為怯懦如同血液一樣貫徹在全身,為了抗拒他人可能存有的鄙視和傷害,只好主動出擊,用犀利尖刻的言辭打擊別人。以為刺傷了別人,就能掩飾自己的傷口。因為內荏,所以色厲。
魏心嵐當然是用錯了方式,這樣一個男人誰可用柔情束縛住?你越是輕憐蜜愛、柔情似水,越發只能換得他的決絕傲氣,乖戾不馴呵。
一個緊迫不舍,一個閃避不已;一個心碎,一個神傷……好一出感天動地的大悲劇!
孟采薈並非善男信女,絕不會被他們的淒艷過往感動!她要的,是成全自己的愛情!
既然八年前他們有緣無份,事到如今就不要談什麼先來後到。魏心嵐身邊多了朱逸雷,她盂采薈對宋宇也絕不會放手。說她趁火打劫也好,說她橫刀奪愛也罷,她只是個普通女孩,首要想到的只能是自己。
她看著眼前的男子,清俊蒼白的臉龐消瘦得異常厲害,清澈的眼神中有著驚惶失措的懼意,臉頰上還有濕濕的淚痕。心跳的節奏開始不由自主地加快,胸口熱了起來,她一再告誡自己,不要操之過急。
演藝事業完全被朱逸雷一手封殺,連糊口也沒法保證;與父親也斷絕了來往;畏首畏尾的他更不敢去找心碎欲裂的魏心嵐……是老天也憐憫她的愛情,創造出的最佳良機吧?
除了她這里,這個男人已經無路可去!
她蹲下來,平視著宋宇那雙閃爍驚惶的眼眸,心中得意。
不要緊啊,可憐的孩子,就是等著你落到今天的境地啊,就是要讓你一無所有只能投靠我啊!瞧你驚恐欲絕的模樣,沒了工作、夢想,親人、戀人,連原先比天還高的自尊心也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