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當輪到自己在感情舞台上粉墨登場的時候,除了這麼低劣丑陋的手段以外,她真的——無法可施。
「啊,是魏老師!」她用自己也嫌做作的聲音故作驚喜,「你怎麼有空過來的?宇你傻愣著做什麼啊!快去泡茶啊。」
明顯地識破了她的意圖,宋宇悄然皺起眉,卻還是沒說什麼,徑自到廚房準備去了。
剩下的兩個女子便又有些尷尬。
用手指無意識地攪著過大的風衣,采薈終于發現自己的一番演出沒有白費︰在自己刻意營造的曖昧情境下,那張總是掛著自信笑容的俏麗臉龐明顯地褪了色。
不過,身為電視台的王牌經紀人,魏心嵐又豈是尋常角色,神情微一波動,片刻又恢復了溫文笑靨,反倒不見外地起身在廳中走動起來。
客廳本來就不大,踱了幾步,地就停在了鋼琴面前。
在這個簡陋的廳室中最為奢侈的擺設……寬大的琴身,深黑的漆面,仔細凝視仿佛會發光的光潔琴鍵。
溫雅如水的笑顏綻開了些微的裂痕。她站在那里,眸光迷醉,神情淒楚,宛如陷入了一個迷離恍惚的夢境。
良久,注意到采薈偷偷打量她的目光,她才如夢初醒,含笑抬頭,靨上還殘留著微微的恍惚,
「我能夠用它……彈一曲嗎?」
采薈怔忡當場,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某一天的傍晚,她還沒有愛上那個惡劣美形的男人的時候,曾經坐在那架鋼琴前等他回來。她是怎樣的心血來潮、有感而發彈奏了一首曲子,又是怎樣的與隨意遷怒的男子不歡而散……
那一天,昏黃的燈光猶如老相冊一樣蕩漾在感傷懷舊的氛圍之中。
「你、請隨意。」廚房當中傳出青年略帶顫抖的聲音。
悲哀的影子與不安的預感宛如無懈可擊的時光一般輕柔地掠過每一個人的心上。
溫柔而憂傷的曲調涌動在狹窄的廳室當中,那麼樣的熟悉……像是淡紫色的鳶尾花兒,細細碎碎的在初春的女敕草地上播撒芬芳;又像是一個輾轉千世的悲哀夢境,每每在即將看到結局之前情不自禁發出的輕微嘆息……
《東京愛情故事》的主題曲,多麼偶然的巧合!
沉溺在即將沒頂的哀愁當中,采薈忽然覺得自己呼吸艱難。
「生病了還不趕快回床上去躺著。」發出雜音打破這份寧馨的竟然是宋宇。
他端著茶杯從廚房走出來,很體貼地發話,只是淡漠的表情當中看不出真實的心思。
采薈呆呆地看著他,心思千回百轉,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乍然收手,挑起一切的彈奏者站起身來,面容慘白眼眸中深深受傷——
就如同采薈過去看過的無數三流言情劇一樣,魏心嵐,那位善良溫情的女主角,在惡劣女配角和遲鈍男主角的拙劣配合中深深受到傷害,只能淒然離去。
毫無旗開得勝的成就感,釆薈呆呆地看著她向宋宇道別離去,內心深處感到排山倒海的恐懼!
就是因為她受傷了、敗退了,采薈才明明白白地感受到——
原來,自己從來都……不是那個勝利者!
自與魏心嵐相遇以來的兩次「交鋒」,表面上自己好似佔盡上風;但、但其實,後知後覺的自己早就一敗涂地!
送她到門口就回來的宋宇沒說什麼,只是沉默地收拾著茶杯和面碗。
沒有吃完的掛面結了薄薄的白色油脂,在深醬底色的高湯表面星星點點的浮動著。看上去,有點淒涼。
宋宇拿了碗把剩下的面湯倒進洗碗池,抓起抹布開始刷碗,整個過程當中還是什麼也沒說。
「我……」在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之前,采薈發現自己的手臂出于本能地從後面環住了男人柔韌的腰身,輕輕把臉頰貼在他的背上。
在嘩嘩流淌的自來水聲中,她的言語分外的輕微無力。
「宋宇……」
他的背脊,寬廣、溫暖,卻又縴瘦。
「我、喜歡你。」
在真正愛上他之後,在驟然醒悟自己已然深陷在一場必敗的賭局之後,她、固執依舊,執意要向這個惡質的男人真心告白。
用最質樸、最拙劣的言語,捧上最真摯、最熾熱的心意。卻也明明白白地知道——
全盤敗退早已經是注定的結局。
「我喜歡的不是你。」隔了很久,青年才輕聲地給予回應,滾燙的淚水順著清俊的臉頰流淌下來。他,滿面淚痕。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是這位冷淡刻薄的男子,第一次對她的告白,做出正面回應。
可是,做出冷酷拒絕的他,卻哭泣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我曉得。」
對于那近乎無情的答案,少女反而仰起了臉,與男子相反的是,平淡的表情中找不到任何悲傷的陰影。
窗子外面,呼嘯而過的是雨季到來之前的熱風。
她放開手,大步走出了門。走出她生命中的第二段戀情。
***
出發前夕采薈一直在畫畫,本來幾乎放棄了的參展作品在她不分晝夜的辛勞中僅僅四天就全部完成了。看到的人都說那幾乎是個奇跡。
她找了老師鄒岱,認真填寫了赴天柱山寫生的報名表,當然也順水推舟申請了費用減免事宜,之後全身心投入作畫當中,就連出發的前一夜她也創作到凌晨。
林蓉當然對她的異常舉動表示過關心,而埋頭作畫的采薈只是從那堆五彩繽紛的油畫顏料當中抬起因熬夜而遍布血絲的眼楮,神采奕奕地笑道︰「相信我,沒事的,我有預感,這將是我藝術生涯的重大轉折點!」言畢又埋首于那些畫紙顏料當中了。
也許,采薈說得沒錯呢……要知道,無論是戀愛還是失戀,都是藝術家們進行創作取之不竭的靈感源泉啊。
十八歲時,因為愛上老師而義無返顧走上專業美術道路的釆薈,如今,可會因為這場失戀而再攀藝術高峰?
疲勞所至,在乘坐長途客車前往天柱山的途中,釆薈一直酣然熟睡。只在他們一行下車換舟時,她方才醒來。
此行路線原來是先取道安慶,然後換旅游大巴前往。只是領隊的鄒岱執意要給個機會讓學生親近山水,便在途中換船,要叫學生領略安慶沿岸風光。
一路上全是黃沙漠漠的瀝青大道,這會子忽然看到一汪大水,還存著少年稚氣的學生們興奮起來了,呼啦啦一幫子全部涌上甲板去看江。只有采薈還是半夢半醒的,意識迷迷糊糊的,提不起勁頭來,勉強撐著身體找到自己的鋪位,也管不了艙中的氣悶狹窄,徑自睡下了。
想那安慶沿江也不過是濁水滔滔,哪有什麼好看,學生們貪得一時新鮮爭先恐後擠上甲板,來回走了幾趟也便消了勁頭,各自回艙。頓時各個船艙中又響起陣陣喧囂,到處是學生們半趿拉著拖鞋,「沓沓」地進進出出艙門的聲音;互相爭搶光線明亮的艙位的哄笑聲音;以及行李包拉進拉出的物體踫撞聲音。
在喧囂之中,采薈感覺自己的意識似乎處于半夢半醒之間,很多恍惚錯亂的畫面在腦海中紛至沓來,待她定下神來想仔細揣摩時,卻又漸漸模糊,再也記不清楚具體情狀了。這種恍如幻覺的夢境一直斷斷續續地延續著,直到身周漸漸靜下來,黑夜主宰一切。她猛地從狹窄的床上坐起來,看表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半了。低頭思索了一會,她披上外衣走去艙外。
一個人走在甲板上,凌晨的寒風依舊寒冷刺骨。極目遠眺江上,一片墨黑溫柔地融人視野,似乎漸漸也有些亮光了。馬達聲一如既往地響著,重復著一成不變的單調聲響,似乎從亙古時候就一直如此重復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