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雅怔怔地點了點頭︰「那我幫你關電視和影碟機。
他沒有回答,徑自進了房間。砰地帶上了門。
良久,緒雅嘆了口氣走到牆畔開了燈,開始收拾客廳。
在沙發上,她再次看到了那張cD。
葉凜十四歲時灌制的小提琴演奏CD。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試過失眠的經歷了。
一邊這麼想著的葉凜,兒乎是神經質地笑了起來,在黑暗中冷冷地凝視著某個不確定的虛空焦點。
不知是不是臨睡前吸了煙卻沒有刷牙的關系,他總是感覺到,由舌根處綿延至整個口腔之中的淡淡苦澀味。隨之而來的,是油然而生的干渴之感。
他發一會兒怔,終于說服自已從床上坐起身來,去拿床頭不遠處的水杯。在黑暗中,不知觸踫了些什麼,有物件嘩然墜地。
楞了一下,他只得扭開台燈,惘然的神情在發現地上相框的殘骸後轉變為痛苦。因為,那是他幸福含笑的一家合影。
強行抑制住指尖的顫抖,他緩緩蹲去,拾起了支離破碎的相框。精巧細致的相框,繪有可愛的卡通小熊,是母親魏紫送給他的十二周歲生日禮物!
相片中的父親葉鈞,溫和寬厚地微笑著,輕摟著膝前愛兒的肩頭。母親魏紫一身淡色套裙,笑容甜美,滿眼幸福之色,輕偎在丈夫的身畔。
看上去如此幸福美滿的家庭,卻……
有咸澀溫熱的液體滑下眼眶,滴落他干澀的唇上,猶如火燒般的滾燙灼入心底。他抓緊了相框,驚覺自已已泣不成聲。
「女人,是世界上最可愛,也最可根的東西!」
不記得是從哪里听說過,這句話卻在不知不覺中浮現在腦海之中,少年葉凜望著借酒消愁的父親葉鈞,鼓足了勇氣說出了口。
「所以,爸爸你……」
話沒有來得及說完,渾身酒氣的葉鈞「嘿嘿」地笑了起來,「好小子,從哪里听來的?你這個年紀,還……」打了個酒嗝,他一時說不下去,嘔吐了起來。
「爸爸不是說好的音樂家不應該喝酒嗎?酒精會破壞神經中樞的感受力和……」眼望如此頹喪的父親,少年急切地吶喊出聲。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葉鈞連續不斷的干嘔聲…
少年呆呆地站在一旁,看著素來愛潔的父親狼狽不堪的醉態,啞口無言。母親仍然同前幾天一樣,獨自關在房間里,對一切視若無睹,只是獨自飲泣。這一切已經持續了兩周之久。
之後,那一天,吉永龍夫,才華橫溢的日本小提琴家、指揮家,再度來到了他家。父親什麼也沒說,借故告辭出門了。少年只得獨自躲回房間偷听母親和他的談話。
明知他是那個破壞自已家庭幸福的罪魁禍首,明知他是令得自已世界全盤崩潰的萬惡劊子手,少年卻仍然、無法避免地,被他的琴聲打動……溫暖明亮的美妙琴聲。
少年站在門後,如痴如醉地聆听那曲琴聲,睜大茫然的眼眸,看著母親哭倒在並非他父親的男人的懷中…
晚上,父親回來了,很令人意外的,幾周來第一次沒有醉酒,理了發剃了胡須端端正正地坐在妻子和孩子面前,平靜地說︰「我們離婚吧。」
母親臉上,浮現了微妙的哭笑難分的神情。
仔細想來,他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對所謂的「濫好人」深惡痛絕的吧!
手掌中緊握的相框碎片已嵌入掌心,鮮血淋灕而下,他卻渾然不知疼痛。當那殷殷鮮紅映入他游離不定的視線,他怔了一下,竟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連淚水也在笑聲中涔涔而下。
不錯,他討厭濫好人,虛偽、懦弱的濫好人!
「離婚吧。」葉鈞的語調溫和而平靜,「我放棄了,紫。你帶著小凜離開吧。我……把你和小凜都讓給他!」
少年驚詫萬分,睜大了明澈的眼眸。凝視著父親葉鈞和藹平靜的臉龐,少年震驚地發現,自己心中除了滿溢的驚惶和恐慌外,竟有一絲無法掩飾的欣喜!
對,欣喜!
因為想到可以待在那個人身邊,因為想到可以隨時聆听那個人的演奏,因為想要得到那個人的指點和教導……他,竟懷有一絲欣喜!
「不,不可以。」母親魏紫輕搖臻首,淚水潸然而下。
案子兩人怔怔地凝視她的淚臉,欲言又止。那種淡淡的欣慰漸漸浮上心中,不禁沖淡了些許辛酸之感。然而,她接鍾而來的話語如晴天霹靂,粉碎了他們心中最後一絲希望!
魏紫抬起頭來,玉臉上淚痕斑斑「我不能帶小凜走!雖然,他的確是龍夫的孩子……」
「哈哈哈哈!」
自回憶中跌回現實,葉凜歇斯底里地狂笑起來,台燈的微亮光線在淚水縱橫的視野中模糊成一片光斑。
真是可笑啊!太滑稽了!不是嗎?
他——竟是那個人的兒子!是那個人不要的兒子!
「請問……」房間的門被輕輕推開了,方緒雅探進頭來,小心翼翼地詢問︰「你怎麼了?
他繼續大笑著,視線無意識地掃視著眼前的女子。
「呀!你-……」她在發現他手上的血跡後尖叫起來,隨即疾步沖了進來,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捧起了他受傷的右手。
「糟了!碎片嵌進肉里了?」她再度驚呼,不知所措地四處張望,「有藥水和紗布嗎?怎麼辦……」
他忽然停下了笑聲,怔怔地直視著她,沉默不語。
「你……啊,啊,怎、怎麼……」注意到他的異樣,她慌張起來,先是打量了自身一遍,再不確定地問道。
他仍然什麼也不說,只是直直地瞪著她。
在低持了半分鐘之後,她重又低下頭去審視他的傷□。「對了,我有帶碘酒,不過紗布就……」她想了一會兒,得出結論,「你等一下,我去拿來。」
他仍是怔怔地坐在床沿上、看著她跑出房間,又氣喘吁吁地拿著東西跑回來。
「痛嗎?」她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夾掉嵌在他掌心中的玻璃碎片,細心地涂上碘酒,「我以前沒有做過包扎之類的事,可能有點痛……」她靦腆一笑,「你忍著點……」
他怔怔地凝視著她,俯首在自己身前的少女,小心翼翼地為自己處理傷口。從這個角度看去,她恰好露出線條柔美的後頸,秀發的清香淡淡地縈繞在他的鼻端……那種淡淡的辛酸和感動忽而自心底深處那個最柔軟的角落排山倒海地涌滿了胸臆之間,他閉了閉眼,突然伸出雙臂,把少女緊擁入懷中,緊得幾乎要把她融入身體之中。
「……等、等一下!」方緒雅輕輕掙扎著,「我還沒幫你包扎好……」
他恍若未聞,仍是緊緊擁著她,嗅著她清芬的發香,他心中的情感猶如狂瀾般洶涌翻騰,一發而不可收。
「有……什麼事嗎?」她掙扎了一會便放棄了,沉默了半晌終于小心翼翼地問出了口,「又遇到什麼事嗎?……如果可以的話,」她停頓了一下,「你有什麼煩惱和心事,請向我傾訴吧……」
他募然放松了手臂,拾起頭來。直直凝視眼前的少女清澈的明眸,他遲疑地張開了口︰「我……」
「就算我無法為你解決問題,但至少可以減輕你心中的壓力。」她想起了什麼,又補充起來。低下頭去,她聲音也低了下來,「我很希望……可以幫助你……可以為你做些什麼……」
眸色在忽然之間變得冷暗下來,他冷冷地笑了起來。
「怎、怎麼了?」方緒雅驚惶起來,茫然問道。
「滾出去!他冷冷地說。
「……我……」她茫然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