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名貴的琴。但是——」盂潔哼了一聲,「如果你以這種態度去演奏它,只是糟蹋了它優美的音色罷了。」
緩緩抬起頭來,方緒雅明眸迷離,迷惑地凝視著她,低聲問道︰「你的意思是……」
「別搞錯了,我可沒有時間擔心你。孟潔把小提琴還到她手中,侃侃而談︰「不管你是憑什麼讓那個葉指揮對你另眼相看的,既然你要和我比試,就最好盡你的全力,把虛偽的同情收起來吧!下月公演時,我期待你的表現!」
她忽而頓了一下,若有深意的目光掃過方緒雅的臉龐︰「這里是交響樂團,但同時也是競爭的賽場。失敗、認輸和沒有實力的人,就從這里消失吧。她冷冷一笑,收好自己的小提琴起身離開,再沒回頭。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方緒雅怔仲當地,募然驚覺那種恐懼感愈加濃重,宛如濃霧緩緩擴散到五髒六腑,她渾身無力……
她又要回到那個時候了嗎……孤獨、寂寞、子子一身……在這個世界上,她沒有親人、朋友和愛人……沒有什麼是可以抓住的,也沒有什麼是可以把握的……
冷,好冷……雖然是盛夏時節,她的心卻宛如沉入了寒冷的深潭,冰寒徹骨……
抱緊雙臂,她蹲來,緊緊閉上了雙眸。
很痛、很苦、很想哭出聲來……但,不可以哭,不可以叫。因為沒什麼能救自己,也沒什麼能保護自己,哭泣和求救是不會有人回應的……
她緊緊咬著唇,但,一滴淚也沒有流……
帶著嚴重的沮喪情緒回到久違兩天的家中時,方緒雅意外地在公寓樓下遇見了羅輝。他換了平常隨性的打扮,戴著墨鏡,靠在牆邊,顯然巳等了她一段時間。
雖然有些疑惑不解,緒雅仍然習慣性地對他綻開了淡淡的微笑,遲疑地問道︰「要不要上來坐?……有什麼事嗎?」
狠狠回瞪了她一眼,羅輝摘下墨鏡,板著臉徑自上樓,一句話也沒有說。
有些意外他的孩子氣和任性的表現,方緒雅幾乎是忘記了自己心中的不悅,跟在他後面上樓。
拿出鑰匙開了門,緒雅怔仲了一下,才把平常為楊熙言準備的男式拖鞋拿出來,羅輝卻看也不看,徑直穿著鞋踏進門檻。
方緒雅凝視著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只得把拖鞋放回原處。
「要喝茶嗎?還是飲料……」她拉開冰箱,溫和地發問。
「不必了!」羅輝抱著肘靠在牆角,冷冷地說,「用不著你假客氣!」
方緒雅汕汕地站起身來,輕聲問︰「那……」
「我是來告訴你,你對楊熙言最好趕快放手!」他轉過臉來,稚氣未月兌的臉龐滿是怒意。
緒雅秀眉微蹙,躊躇著說︰「你也許誤會了……我並沒有……」
「你少狡辯了!」羅輝一頓腳,「裝出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好像誰欺負了你似的……熙言就是被你這樣子蒙混了,老是狠不下心跟你一刀兩斷。你這樣子有什麼意思?把不愛你的人勉強留在你的身邊,只知道依賴他……」
「不是!」方緒雅激動起來,「我沒這麼想!
「你怎麼沒這麼想!」羅輝狠狠地瞪著她,「在咖啡廳那次就是一副脆弱得哭不出來的樣子,而且裝出豁然大度,寬恕別人的表情……你根本就是成心加重熙言的罪惡感!」
「我沒有這個意思!」她沖口而出,「我一直都感謝熙言對我的好,我也盡力想回報他的……」
「是嗎?羅輝忽而淡談地笑了,「感謝……回報?」
「啊……」方緒雅睜大了明躥,含糊地應道,驚覺說出了不該說的話。
羅輝收斂了笑容,道︰「這麼說,你根本不是愛他,只是感激罷了!
「這……」她自已也迷惑起來。
「吃定了熙言的忠厚和善良,一直依賴他,求助他……」他侃侃而談,「但是並不是愛他,你根本也不懂什麼是愛,也根本沒有勇氣去愛!」
被他的言語震懾,她滿眼迷離︰「是嗎……」
「你還想依賴他、羈絆他到什麼時候!」羅輝冷冷地裨睨著她,「如果你真的很感激熙言,想回報他的話,最好趕快離開他,學會自己獨立!」
方緒雅沉默了半晌,緩緩開口︰「我和熙言是鄰居,一起在一個大院里長大。小時候,我被母親虐待,解救我的,就是熙言一家……從那個時候,我就告訴自己,流淚、生氣是沒用的,誰也不會來同情你、幫助你。我一直保持溫和平靜的微笑去面對別人,一直告誡自己決不去依賴別人……而我也認為,我做到了這一點。」
「做到了嗎?羅輝直直地瞪著她,「你真的做到了嗎?你的微笑只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軟弱,和流淚一樣,是在向別人乞憐求助。就是因為這樣,熙言才總是放不下你!」另一種形式的軟弱?她驚恐地睜大了澄明美眸。
羅輝瞥了她一眼,粗聲說︰「反正,你如果真想像你自已所說的不依賴別人的話,最好踏踏實實地做到!」
方緒雅抬起了頭︰「你是說……」
「走得遠遠的!別在熙言面前出現!」羅輝大叫出聲。
沉默片刻,方緒雅忽而淡淡地笑了︰「原來你是擔心熙言回到我這里來……說了這麼多,也無非是嫉妒不安而已……」
羅輝漲紅了臉︰「那又怎樣!」
「我會走的。」方緒雅忽而簡潔明朗地說道,「雖然你只是孩子氣的不安,但確實提醒了我一些事情。我的確不該無慮識地去依賴熙言了……」她綻開了發自真心的溫雅笑盈。
羅輝怔怔地凝視著她,突然發現,這個女子,並非如他想象那般的討厭…
在他發怔的時候,方緒雅利落地收拾好了隨身行李。提著大旅行箱,她再次眷戀地打量房間的四周和每一個角落,她來北部後度過的每一天都是在這里度過。
「再見!」她把鑰匙放在桌上,微笑著問羅輝道別,「請熙言幫我向房東退租吧。」
呆呆地目送她走到門口,羅輝吶吶地開□「其實,你也不用走得那麼急……」
方緒雅回眸一笑︰「怎麼?連你也被我'楚楚可憐的微笑蒙混了?剛才的氣勢哪去了?
「我才沒有!」倔強地出言反駁,羅輝孩子氣地昂起了頭,「快走快走!」
緒雅嫣然一笑,邁出門檻,忽又回頭說︰「地板上被你鞋子踩出來的髒腳印,你要擦干淨哦!」
羅輝翻了翻眼,不耐煩道︰「真是羅嗦的女人!
她返身出門,隨手帶上了鐵門。在「恍當」一聲鎖上之時,她也長長吐了一口氣。閉目靠在門上,方緒雅澀然地笑了。
是啊,不能再勉強微笑了……對朋友,對過去的情侶,她現在都不能再用那勉強的溫雅微笑去面對了。
沒錯,那是另一種形式的軟弱啊……但——
如果不能微笑,也不能流淚的話,她還能做什麼呢?連微笑也是一種不同形式的軟弱,她二十三年的人生,似乎在這一瞬間完全被否定了。
被指責成虛偽、卑鄙。軟弱……她過往的人生中惟一可以用來保護自己的武器,如今已全盤卸落,她曾擁有過的朋友和情侶己全部離她而去,她在這一剎那仿佛領悟了些什麼,卻又彷徨無措。
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手中旅行箱的提手,她緩緩步下樓梯。
不管怎麼說,已不能繼續下去了……以微笑偽飾的軟弱,是該結束的時候了!即使迷惘無助、茫然失措,但她已決定不再勉強微笑了。
怔怔地抬起左手,縴秀的指尖輕輕撫過身背琴盒的背帶,她的淚盈滿了眼眶……伴隨她度過童年灰暗生活的,除了熙言之外,只剩下音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