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他擔心有事的是小娃兒呀。
梧霽被韓祈給絆住行動時,華夭已經拍拍髒掉的裙擺,堂而皇之的闖入了,她開心的在客殿四處走動,本以為會有不少人,畢竟听說是個貴客,沒想到卻是非常冷清,服侍的人少之又少,跟她所住的寢殿有得拚。
她找著找著,終于在書房找到仍舊一身白的神仙哥哥,他正伏在案上不知道在寫些什麼,她很開心,想也沒想就一古腦闖了進去。
"神仙哥哥!"
一抹嬌小身影突然沖到面前,讓靳曜冷不防的一怔,意外又會看到她,更意外的是,她怎麼闖進來的?梧霽在干什麼?怎麼沒有將她給攔下來?
他早已習慣一個人獨處,其它人都是有事才會出現在他面前,事情解決完就離去,因為他們都很清楚,他不喜歡有人在身邊。
就連專門護衛他的梧霽,也不會隨侍在身邊,而是在附近待命,偏偏冒出這個完全不懂狀況的小女娃,像是在挑戰他的容忍極限。
他幾天前容忍了她的無禮踫觸,是看她年紀小,可並不表示會繼續容忍她下去,"你出現在這想要做什麼?"
華夭漾起大大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此刻他的神情還是像上一次一樣的冰冷,但她卻一點都不覺得畏懼,"我是來把披風還給神仙哥哥的,女乃娘已經幫我清洗過,變得很干淨喔。"
說完她趕緊把一直護在懷里的披風遞到他面前,卻在這時發現原本雪白的披風又變髒了,原來她剛才跌倒時披風也一並沾上泥土,還有她的小手擦破皮也不知道,點點血跡印在潔白布料上,看起來非常刺目。
"啊,披風又髒了!"她一臉愧疚的又把披風給收回來,"我、我回去再請女乃娘清洗一遍,下次絕對不會再把神仙哥哥的披風又弄髒的。"
靳曜才不在乎這件披風髒不髒,反正他本來就不打算要回來,倒是她對他的稱呼引起他的興趣,"你叫我什麼?"
"神仙哥哥。"
"神仙?為什麼?"
"因為哥哥像是從天上下來的神仙,而且還很好心的借我披風御寒。"
她的童言童語難得的逗笑了靳曜,她完全搞不清楚狀況,還以為自己真的遇上一個好人。
在靳家,大家只會認為他是個嚴肅、冷酷、毫不留情的主子,忌憚得不敢妄加靠近,絕不會有人用好心來形容他,更不可能把他比作神祇。
她不是太過天真,就是太過愚蠢,也難怪會被其它人所欺負,甚至連她的父王對她都不聞不問。
直到這一刻,靳曜才有心情瞧清楚華夭的面容。她長得並不美艷,只能算是普通,但五官拼湊起來卻讓人感到舒服,再加上那天真的笑容像是有感染力一樣,會讓人不自覺的放松心情,對她沒有任何戒備。
一股沒來由的好感突然涌現,好像在茫茫人海中終于找到難得契合自己頻率的另一人,他始終緊繃的精神頓時松下,就連神色也不自覺柔緩不少。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一個人順眼,或許也因為她剛才那可笑言語的關系,他一時興起,不介意跟這個天真女娃多聊幾句。
"小女娃,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驚喜神仙哥哥不氣她又把披風給弄髒,反倒問起她的事情,華夭開心的回答,"我叫華夭,今年已有十二。"
"麼?最小的那一個麼?"
她馬上搖頭,"是‘夭折’的夭。"
"夭折的夭?"他微蹙起眉。怎麼會有父母幫自己的孩子取如此不祥的名字?
而且她瘦小的樣子看起來完全不像十二歲,如果她不說,他還以為她只有八、九歲而已。
"是呀。"她的笑容隱隱染上一抹悵然,生女敕的臉蛋多了不符合年紀的覺悟,像是早已看開一樣,"因為我是惡月惡日出生的,本來一生下來父王就要娘把我給弄死,但我娘舍不得,求了父王才勉強留下我,幫我取名夭字,希望我能趕緊早早夭折,這樣就沒事了。"
五月五,俗稱惡月惡日,是大家忌諱的一個日子,听說所有不好的東西都會在這個日子肆虐人們,還說在這一天出生的孩子會克父克母,是個身帶不祥的人。
就因為這個原因,父王不喜歡她,要她最好待在寢殿里別隨便出來,姊姊們也不喜歡她,每次看到她都愛欺負她,完全不把她當妹妹看待,而娘則忙著照顧弟弟,對她雖不至于不聞不問,但心中同樣有疙瘩,也跟她親不起來。
什麼時候出生,根本不是她能夠決定的,為什麼她一生下來就得背負這樣的罪孽,怎麼樣都拋不開呢?
靳曜訝異的听著她的身世,從她眸中看到孤獨,那樣的神色他非常熟悉,因為他也是一路這麼過來的。
他因為身上的異能而排斥眾人,而她則是因為迷信被眾人排斥,兩人都注定孤獨,不會有任何人陪伴。
"很不好的名字吧?"她自嘲的苦笑,"一點都不討喜,難怪姊姊們都愛欺負我……"
"誰說你的名字不討喜,我就偏要說它好。"
一股莫名火氣突然冒出,或許是因為兩人類似的境遇,竟讓靳曜對她產生以為早已經從自己身上消失的惻隱之心,他拿起一旁的空白竹簡,寫下一行行雲流水般流暢的文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華夭困惑的搔搔頭,"神仙哥哥,你在寫什麼?"
"這是《詩經•桃夭》的詩文。"
這是首祝賀女子嫁人的詩,詩里用桃花代指年輕女子,如果要用淺白的話語來表示,那就是桃花茂盛的長著,花朵是如此鮮明美麗,這位女子出嫁之後,能使夫家家庭和順。
靳曜在竹簡上將夭字和華字給圈起,"桃之夭夭,這里的夭是茂盛之意,灼灼其華的華指的就是花,你並不是一個會夭折的孩子,而會是一朵盛開的小桃花。"
"我是……盛開的小桃花?"
原來她的名字還可以這樣解釋呀!她覺得鼻頭有點酸酸的,眼楮像是要泛出淚一樣,但她不能哭,哭了或許就會被討厭,她不想被神仙哥哥所討厭。
靳曜的解釋,第一次讓華夭覺得自己的名字是美好的,她好開心,原來還是有人沒有選擇拋棄她,還是對她伸出友善的手,拉了一把在灰暗深淵里的她。
強忍著想哭的沖動,她開心的漾著感激的笑容,"神仙哥哥,你人真好……"
然而她的稱贊不但沒讓他感到高興,反倒非常不習慣的挑起眉,"笨丫頭,我並不是什麼神仙,也沒你想的那麼好。"
他完全不覺得自己哪里好,他只不過是依著自己心情好惡行事罷了,也只有像她這麼單純的女娃,才會只嘗到一點甜頭,就認定他是好人,實在是天真得可以。
"我不管別人怎麼想,但對我來說,你真的是個好人,況且,我也不知道哥哥你的名字呀……"
她期望的眼神像是非常卑微的在乞求他的給予,見鬼的惻隱之心繼續作祟,他只好提筆再寫下自己的名字,"靳曜。"
華夭的小指頭跟著他剛才落筆的順序寫了一遍,努力把字形牢記在心,然後開心的追問,"靳哥哥的名字是什麼意思?"
"日光之意。"他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從來不覺得這個名字適合他。
"原來是日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