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進童言童語的交談,鄔棻的心情更加紊亂了。沒錯,若他要還手,她大概早就不成人形了,而據聞,他打從會走路開始就是個先打再說的魯莽漢子,卻就這麼硬生生的挨了她的掌……窩靠在床頭反省著,悲淒的心有著深深的內疚,也悄悄的泛起甜滋滋的莫名滋味。
他忿忿離去前,還曾飛快的瞟了她一眼,若沒會錯意,那眸底深處只有憂忡、關心,沒有恨。
平白挨了一個巴掌,嘔!
平白挨了一個巴掌,卻不能也不忍還手,很嘔!
平白挨了一個巴掌,見那迷蒙淚眼重新躍上驚懼,他頓時心好疼,惡咒著自己竟又勾出她的驚慌失措,嘔極了!
明明動手打人的是鄔棻,不是他,可是他不但沒惡言相向,甚至還痛罵自己的無能。百感交集在胸口,他沖出甄家,待停下腳步時,入目的是常陪酒肉朋友進出的倚翠樓。
容翼入酒樓喝到爛醉,眼花神茫的打著酒嗝,惡劣的情緒只有壞沒有好,甚至還踹傷想趁機對他揩油的花魁。
「容二少?!」被踹個狗吃屎,艷絕的嬌顏一陣白、一陣紅。
雖然容二少往常與朋友上青樓是只看不買,但他對她們很客氣,就算偶爾被愛慕的姑娘們借機毛手毛腳也絕不動怒,頂多是在笑謔中帶著斬釘截鐵的拒絕,可他從來不會對姑娘動粗。今兒個見他一人獨自前來,所以才以為有機可趁……嗚,這叫她以後怎麼見人呀?
「叫什麼叫?少來惹我,妳是活膩了不成?」
「可是……」
「滾遠一點!」他怒吼,倏地愕望著前方,啞然苦笑。
瞧,對旁人他擺臉怒罵絕不口軟,甚至拳腳相向,唯獨對上了她,狂放孤傲的性子完全走了樣,唉!
完了,這下子他容翼真的是玩完了!
踩著醉步,他走一步晃兩圈,心中的苦悶已經積壓到頂點,暈醉的腦子仍不停的思索,下一步該怎麼找出何國臣來?
「這老狐狸再怎麼會躲也沒用,畢竟大理不是他的窩。」依著碎石路蹣跚前行,他想到眉心都快打結了,倏地抑不下喉頭的那股騷熱,一彎腰,滿肚子的穢物狂吐而出。
大吐特吐後,酒氣也略略消退,但仍是醉態畢露,瞪著幾滴彈到褲管的黏漬,他怒眉一擰,久久後咒出一句,「臭死了!」
接著腦子的重點又回到何國臣身上了。
「二少爺?」
想得入了神,容翼一時沒听聞有人在喊他,直到袖子被人扯了扯,他凶狠的戾瞳瞪向對方。
「金台石,你是找死呀?沒看見我在想事情?」大著嗓罵聲連連,將醉態表露無遺。
其實金台石也有些後悔,更猶豫著該不該跟二少爺說他的發現。
他成了木頭,容翼的臉色全黑了,「怎麼,你是存心耍著我玩不成?喊我到底有啥事?」
不管,豁出去了啦!
「二少爺不是想找何國臣?」金台石略帶防備的問道。「前些時候,不是還有些細節沒跟他談妥?」
再听到何國臣這個名字,一把火又熊熊燒出了容翼的夜叉臉。
「究竟誰嘴巴那麼大?怎麼,我吃了癟,你們是很樂是不是?才眨眼的工夫,所有的人都知道我辦事不力。」
「吃癟?」金台石小聲的發出疑問。
縱使酒意甚濃,但容翼的反應也不慢,他的一頭霧水沒逃過他的醉眼,嘖嘖舌,他略過失言的尷尬,捺著性子問︰「我是要找這姓何的,你知道他的下落?」
看來他應該還不知道他栽跟頭的丟臉事情。
「不知道。」
聞言,容翼的拳頭高高舉起。
「但有個人一定知道。二少爺,你先別發火,我喊你就是因為他啦,他一定知道。」長臂一伸,金台石忙不迭的說出消息來源,「仁武。二少爺還記得他嗎?上回咱們跟何國臣在酒館談事情時,他也在場。」
仁武?容翼一臉狐疑。
「記起這事來了沒?听說他明里是在干打雜的工作,可暗里卻是何國臣的探子。」
想起仁武是誰了!容翼雙瞳睜大。
「我瞧仁武的神色匆匆,說不定是趕著去跟何國臣踫面,你只要跟著他,一定找得到何國臣。」
「你怎麼不早講?」容翼臉上頹喪的神情在剎那間完全被精神奕奕給取代。「跟著他鐵定能追到何國臣。」
「我這還算不早講?一見到仁武慌忙的影兒,再瞧見你,不就立刻跟你通報了?喏,你那張凶煞臉多嚇人呀,若非我還算有那麼點小膽量,誰敢在這時候跟你大眼瞪小眼?」
一心緝凶的容翼怒容更現,好不容易又見柳岸花明又一村,哪有閑子夫跟金台石喳呼這些有的沒的,見碎碎念的他似乎沒有閉嘴的跡象,鐵臂一揚,將猝不及防的他掃到一旁。
「滾開,別擋著我殺人!」
殺人?愕望著他著了火似的身影,金台石慢了半拍才跟上去,可眼前哪還有半個人影呀。
「唉!錯失能親眼目睹二少爺出手將人生吞活剝的機會。」心猶不甘,他快步朝可能的路徑追去。
玩笑歸玩笑,但滿口弒殺的二少爺似乎醉得很,這萬一一心想殺人的反倒被人給砍了……嘖,不行,他得跟上去,看有沒有地方可以幫忙。
何國臣將身子半隱在樹後,狐眼對過往的行人一一注目,沒放過任何一張識與不識的臉孔。
這兒雖然算是郊區,但到廟里上香的人絡繹不絕,他在這兒是生客,卻也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更要提防、小心,若連娃兒都能說出打草驚蛇這句話,代表危險離他很近。
眼角瞥見洪文卻跟賢仔就在附近護衛,何國臣微帶心安的揣著算計卻不忘眼觀八方,一雙銳利的狐眼沒瞧見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仁武,卻瞧見了一張令他驚駭莫名的嬌顏。
「鄔然?!」
下意識的將身子縮了縮,他的警覺性完全釋放出來。
那個身形頎長的漢子八成是鄔然的男人吧!他傾身在她耳邊說了些話,見她點頭示意,再親昵地撫拍著她的額腦,喚了個壯漢護在她身後,便隨另兩個當地人往岔路而行,而她身旁則站個約莫五歲的娃兒,若沒記錯的話,那天他在甄府所見到的三個娃兒,他就是其中一個。
手上的諸多線索,再對照此刻的發現,他恍然大悟。
難怪那天在甄府時,就覺得這娃兒頗眼熟,原來是鄔然的兒子。
迅速在腦子里琢磨一番,再沒有半絲猶豫,他伸手一揮,靜靜地將洪文卻兩人喚過來。
「何爺?」
「瞧見那個帶著娃兒的小熬人沒?」
兩人點點頭。
「將母子倆全都給我綁來,一個都不許漏。」何國臣邊說邊挽起袖子。
綁起來?何爺是沒瞧見雖然是弱女稚子,可走在他們身後兩步之遙的魁梧壯漢擺明了就是同路人嘛,雖然兩個對付一個綽綽有余,但那漢子看起來身手不弱,真動起手來輸贏難定呀。
為難且犯著嘀咕,但洪文卻兩人還是慢慢的走向目標,預備伺機下手。
鄔然牽著兒子走到一處人煙較少的蔭地,想稍做休息一下。
此時何國臣從樹後慢慢的移動,浮現在福泰臉上的微笑極具愉悅且帶著詭異,朝她走過去。
就像是聚光的油燈般,他一靠近,眼尖的孫榷先瞧見他,來不及跟娘親示警,就听他輕喝一聲。
「動手!」
「娘,當心!」
「何國臣?!」秋眸在觸及他的那一秒驀然怒瞪,不假思索的發出尖斥。「你還敢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