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他問得很痛心。
被這麼挖來炸去,土里埋的那堆死人骨頭八成死得更徹底了,這下子他也甭挖了,直接拿瓦壇來裝骨灰還省事點。想到土里的那堆骨頭死了都不得安寧,心,好火呀。
鄔棻不語。
又是一段冷凜的僵凝,四目相望,即使隔了段距離,她依舊感受得到他的痛,那彷佛是很椎心刺骨的痛楚,因為他的背脊挺得太直,雙拳緊握在側,那雙瞪視著她的深炯瞳光比刀劍還懾人。
「妳搞的?」
不是她!
但師父在她耳邊嘀咕及擅自決定買火炮跟請工人時,她也沒有開口反對,所以……聳聳肩,她沉默以對。
她雖沒出言嘲諷,但也不見解釋,這令容翼更怒了。
「妳這算什麼?」他咬牙切齒,字句間像是在噴火。「說呀,既然敢做,何不大方承認?」
怒歸怒,但他不敢走向她或靠近她,怕在極怒之下,他會失了控制一掌將她擊到頂峰山下。
「承認?」他是什麼意思?
「難道不是?妳這不是給我來個下馬威?」
「下馬威?」
「不是嗎?」
不是。
頂峰山屬于她,她要在山里炸東炸西與君何關?下馬威?哼,他好大的誤解呀。冷眼側視,她心中一隅的同情在剎那間煙消雲散。
話說回來,與人正面對峙好累,尤其眼前這個身處劣勢仍不掩凌人氣勢的男人更令人難以招架,舉手投足都顯現出咄咄逼人的蠻橫,既激出她不易掀瀾的淡淡興味,也勾出她許久未顯現的不悅。
「說呀,這是妳給我的下馬威?」見她猶豫,他怒顏逼近。「妳的膽子呢?舌頭被貓咬了?說呀,我人就在妳眼前,現下沒別人就咱們倆,真是妳搞的亂子就乖乖給我認了。」
「對。」
容翼傻了。
萬萬沒料到還真的是她,且在他強悍的威嚴逼迫下,她依舊毫不動容,連多說一句話也沒。
「妳說什麼?」
他真是個不容易死心的男人。
按捺不住心中的厭倦與逐漸日落西山的蒼涼冷寂,鄔棻想快點打發他走,天快黑了,而她餓了,再任他這麼死纏爛打下去,她往後會休得安寧。杏眸不畏不懼的正視他,她選擇最直接的解決方法。
「滾!」
第三章
容翼不是第一次在甄家大宅跳腳,也不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態的咆哮,可是他卻是第一次暴跳如雷卻說不出話來。
因為他氣到了極點!
「要水嗎?」
「免!」
「仍這麼火?先喝口水吧。」
張嘴,容翼想悍然拒絕,嗓子卻干到發不出聲音來,下意識地,他直直的瞪著那送到眼下的涼茶。
「喝吧,別將喉頭給燒干了。」
甄平安的安撫听在容翼耳里像是帶著不懷好意的嘲諷,可是她說得沒錯,他的喉頭真的干到連肺都像是著了火般的燥熱。
接過杯子他一口飲盡,涼水入喉,霎時像是任督二脈猛地被打通了般,滿腔怒火化為言語,流利的月兌口而出。
沒人附和,但也沒人駁斥,一屋子的人全默不作聲,任他咒罵到盡興。
「我看,你要不要干脆來幾壇烈酒?醉到丑態盡出,這樣罵下去也比較理直氣壯些。」端著空杯子,逮著他換氣的空檔,甄平安再說。
「妳別勸我,她真的惹毛我了。」
勸他?
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她見自己完全控制不住怒獅的大嗓門,只好退而求其次,以眼神示意早就蹲在牆角挖耳屎的阿火嬸行行好,將巴在門縫偷听的兩個小子拐到房里去,不想讓他們小小年紀就受到了污染。
容翼渾然不察氣氛僵凝,情緒越罵越沸騰。
「太過分了!」忍了許久,她的耐性用光了。
「對呀,你們也覺得她太過分了?」暴跳如雷算什麼?他現在簡直氣到想拆房子。
「是你太……干麼啦?」怒氣騰騰,回首瞥見扣在腕間的大手是自家夫君,而他不需言語,那雙熠亮瞅著她的笑眸滿滿的柔情勸說便完全生效,頓時甄平安的氣焰滅了大半。
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就算是惱怒著容翼的無的放矢,甚至還膽敢叫囂到她甄家來,換做是別人,早被她拿掃帚給打跑了,可好歹他也算是半個親人,更何況他會氣成這樣,追根究底她也要負大半的責任,如果不是她鼓動三寸不爛之舌硬要阿爹將頂峰山給了阿棻,他也不會捉狂。
好吧!就忍忍他吧,呵呵呵……
噓,別笑得太大聲。
好啦。
夫婦倆的眼波交流醞含著只有彼此才懂的親密,不自覺的,十指又是緊緊相扣,身軀貼在一起。
而甄家所屬成員莫不面面相覷,沒一個點頭贊同容翼的定論。
自甄老爺听從甄丫頭的建議點頭後,那座鳥不生蛋的茂密山頭就是棻娃兒的了。許久之後有一天,他們才赫然發覺到那個山洞竟成了她的第二個窩,但也尊重她的抉擇,所以任她流連,而這外人……不自覺地瞟了容柯一眼,眾人紛紛自動在心里更正──容翼這半個外人連個屁都沒放,就大剌剌的吆喝手底下的人去棻娃兒的地盤耀武揚威,誰忍得下去呀?
棻娃兒這下馬威,給得好呀!
「說到底,她也是小氣得很。」
棻娃兒會小氣?
甄家人這下更是不贊同了。
誰不知道那小泵娘雖然像個悶葫蘆般沉默,卻有顆最大方的心,一定是容翼這半個外人惹到她,她才會怒言趕人。
「她那個人啊!哼,真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知道。」
「娘?」不懂親娘為何無端的硬要跳入火圈,甄平安訝望著她。「妳當真知道這來龍去脈?」
「當然。」臉不紅、氣不喘,杜寶娘點頭應是。
誰管這事的來龍去脈是怎麼走的?只要容翼能自動送上門來任她糗,任她玩,這才是重點。
「甄大娘,既然這事妳一清二楚,就理當明白她這麼做,簡直是存心跟我作對,對吧?」
「嗯,你說得有理。」
他猛地一擊掌,神情大喜。
「太好了,總算有個明是非的人挺身而出……」
「棻娃兒會將話說得這麼重,八成也是沒法子的事,誰叫你天生就招人嫌怨,棻娃兒鐵定是被你惹得大動肝火了,否則那小娃兒性情極溫婉,口德又是一等一的好,怎可能會跟你一般見識呢。」
容翼當場氣結,罵不出聲來。
「坦白招來,你是怎麼去挑釁她的?」
說穿了,杜寶娘就是唯恐天下不亂,這會兒存心要火上加油,趁機對平素行徑就囂張的他落井下石。
甄平安瞠目結舌,「娘!」
「怎麼,我說錯了?」
「娘……唉,我就知道從娘的嘴里听不到好話,可是娘呀,妳也別講得這麼誠實嘛,再怎麼說他終究是阿柯的親弟弟。」
「有啥辦法?妳也知妳娘我向來就這副直言性子呀!」
「我知,可好歹妳也稍稍替他留點顏面嘛!」
「啥顏面?」
「娘,妳想想,畢竟被人這麼三趕四趕的吆喝喊滾,又不是一件多光彩的事。」
「妳說得也對,但偶爾也是要讓他嘗嘗什麼叫做滾的滋味吧!」
听她們母女倆神情正經的一搭一唱,眾人全都懂明哲保身之道,紛紛臉色微紅的憋住笑,但容翼可就沒這麼悠哉自在了。
臉色鐵青,他的雙拳狂猛的飛舞在甄家母女眼前,卻哼不出半個字來,因為他已經氣到舌頭打上千千萬萬個結了。
「唷喝,好威猛的拳風哪,真是嚇壞我這老太婆嘍。」遭武力恫嚇,語出笑謔的杜寶娘仍面不改色。
因為白族男人向來不施虐于女人,她不相信他會失控至此,更何況撇開勉強還能搬上面的女婿礙于手足之情不偏袒哪一邊,她還有甄添南那老頭子可以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