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在乎的到底是什麼?是因為攸關曹家的名譽,還是……因為柳丹詩?
瞧著少爺的迷惘神情,阿泰是旁觀者清,非常清楚問題在哪里,「少爺,你在逃避。」
「我逃避什麼?」
「逃避你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感受。」
他納悶的微蹙起眉,「什麼感受?」
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呀,真受不了耶,「那你說說看,現在的你心中正想著誰?」
驀地一陣莫名心虛,他拒絕接受阿泰的試探,「什麼都沒想,你可以滾回去睡覺了。」
「是是是,我回去睡,少爺你就繼續苦惱吧。」不用看也知道,少爺絕對又是徹夜失眠,就像前幾日一樣,唉──
聒噪的阿泰一離去,房內又變得安靜,但他的詢問依然盤旋在曹堇睿的腦海中,像是死都要問出他藏在心中的答案一樣。
現在的你心中正想著誰?
「該死的阿泰,我會失眠,你絕對是幫凶!」
是的,他可以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自己,此刻他心中正在想的,就是那個被他拋在曹園里,痴痴等待他的小女人。
離得越遠,越是掛記著她,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所以他很困惑,但此刻的他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完全沒個主意,窩囊至極。
闔起鹽務資料,曹堇睿早巳無心觀看,瞧著窗外的圓月,他的心逐漸飄遠。
「不知道……她過得好嗎?」
第四章
她、一、點、都、不、好!
一直沉、一直沉,這池子像是沒有底似的,她痛苦得無法呼吸,死命掙扎,卻一點用也沒有。她不想就這麼死去,她還想見曹堇睿!
一想到盧婉婉的可惡,還有自己的怒火,柳丹詩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拚死往上掙扎,終于抓到像是布料的東西,身子往上一撐,突破水面,大口大口的喘氣。
「咳咳咳……咳咳……」
她努力睜開被池水弄疼的雙眼,發現自己抓住了一個同樣落池的陌生女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她用僅存力氣開口,「唔……咳咳……救……救我……」
那女人呆了呆,居然扯開嗓門大喊,「啊──媽呀──池子里有鬼──」
有鬼?哪里有鬼?柳丹詩累得幾乎快抓不住她,慢慢的闔起雙眼,用最後一口氣求救,「拜托你,救我,救我……」
「嗄?你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水鬼?貞子迷咒?喂,別再沉下去了啦。」
她無力的松開手,再度沉入黑暗的池子里。
在她完全失去意識之前,一只縴細卻有力的手牢牢抓住她,將她救離黑暗深處。
不會死了,她松了一口氣,放心的徹底昏厥。
***
「爸、媽,你們說,她到底是從哪來的呀?」
是誰在說話?迷蒙之間,這個聲音好陌生,讓她好困惑,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女兒你看,她身上穿的是清朝的衣服耶,該不會是清朝人?」
「拜托一下,現在都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清朝都滅朝快一百年了,哪里來的清朝人?」
好奇怪的對話,她使盡全力掙扎出黑暗,睜開雙眼,才發現自己躺在熟悉的房里,然而床旁卻靠著穿著、模樣全都陌生的兩女一男,正擔心的緊盯著她瞧。
一看到她醒了,年輕女子馬上興奮的開口,「你還好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緊?」
柳丹詩費了好大一番力氣坐起身,虛弱的問︰「這里是……」
「這里是曹園,你到底是怎麼掉到我家池子里的呀?說實話,我怎麼想都想不通。」
「你家?」柳丹詩困惑的瞧著她,「如果你是曹園的人,我怎麼沒見過你,我也住在曹園里呀!」
「嗄?」年輕女子錯愕的瞧向另兩人一眼,然後才回頭望向她,「我想……你可能搞錯嘍,我在這里住了二十幾年,第一次看到你。」
「我不可能搞錯,這里是曹園,是我嫁過來的地方,況且新房內還貼著……」
柳丹詩本想說新房內還貼著許多艷紅的雙喜字,卻赫然驚覺全都不見了,而且房間也和她印象中的不太一樣,雖然格局沒變,但許多擺設卻都換過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嫁過來?」年輕女子錯愕的瞪大眼,「請問姑娘尊姓大名?」
「我叫柳丹詩。」
「柳丹詩?」年輕女子馬上問身後的中年男女,「你們有印象嗎?」
中年婦女搖頭,中年男子倒是啊了一聲,「我好像在哪看過這個名字,等等,我去找找看。」
中年男子離開,過沒多久就拿了自家的族譜過來,翻開其中一頁,交給女兒,「芷倩你看,就在這里。」
曹芷倩看著族譜,沉默了很久,之後非常遲疑的開口,「可以問一下你的丈夫……叫什麼名字?」
「他叫曹堇睿。」
不敢置信,真的不敢置信,曹芷倩默默從她這一代開始往族譜樹狀圖的上頭數,越看越毛,越算越心驚,「……八、九、十。」
暗暗吞了吞口水,她好不容易才強逼自己接受這神奇的事實,「你……是我們曹家十代前的祖宗?」
「嗄?十代前?祖宗?」
柳丹詩呆愣了好長一段時間,久久都找不回自己的聲音。曹芷倩又陸陸續續解釋,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和她原本所處的年代相差兩百多年,至于曹堇睿?早就不知道投胎到哪里去了,因為他都已經死了幾百年了。
曹芷倩震驚,柳丹詩比她還要震驚,但她卻不得不相信,因為這時代有許多東西都是她不熟悉的,她所認識的人沒有半個還存在,她就像是掉到一個奇怪的世界,完全格格不入。
但她還是拚命的想要印證尋找她的年代存在過的景物,身體狀況才剛好,就強逼著後代子孫曹芷倩帶她出門,結果──
「芷倩,我不是叫你帶我去八里坌港,你帶我來這什麼地方?不止連半艘船都沒有,海岸邊還……還到處都是垃圾?」
海風呼呼吹過,站在台北八里的海岸邊,柳丹詩全然傻眼及茫然。
曹芷倩非常無奈的回答,「小祖宗,我查過了,清朝的八里坌港所在地就是現在的八里,但港口早就因為泥沙淤積而消失不見了,這我也沒辦法。」
「消失不見了?」她不死心,繼續再問︰「那……龍山寺呢?艋胛龍山寺還在嗎?」
「艋胛龍山寺?喔,萬華龍山寺是吧,有,我帶你去。」
柳丹詩興匆匆的跟著曹芷倩走,心想終于還有一個地方會是她所熟悉的,但一到龍山寺,她卻再度茫然的站在寺前,說不出任何話來。
寺廟還在,但經過百年來幾次的整修之後,龍山寺的樣貌也和她所熟悉的不太一樣了,四周來來去去的人都好奇的瞧著她,只因她依舊穿著清朝的衣服不肯換,就像她不肯面對事實的心態一樣。
為什麼會這樣?她只是掉入自家池子里而已,沒想到起來之後卻人事全非!面對陌生的一切,讓她惶恐至極。
「對了,台灣府……」她再度拉住曹芷倩,「芷倩,帶我去台灣府,我要去找曹堇睿。」
「台灣府?小祖宗,台灣府是現在的台南,我們現在在台北耶,兩個地方差那麼遠。也是可以啦,反正現在有高鐵,不過你去也沒有用,曹堇睿現在根本就不在那,因為他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呀。」
「他……不在了。」
直到這一刻,柳丹詩才不得不面對事實,面對這令她不敢置信的遭遇,她來到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時代,她所認識的人都不在了,只剩她孤零零的一個。
只剩她一個了,她該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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