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對,是她們,她們似乎是在……逃命!
無聲的望著瘦伶伶的身影倚偎相伴,逐漸消失在暮落的街尾,這個念頭刻在三人的腦海。
「少爺,要追上去嗎?」心微酸,初二血管里的義氣波波涌起。
「追?」
「是呀,你瞧瞧,她們擺明了就是在逃命嘛!」
「追上去做啥?」
被那幅感傷的畫面給勾起了俠義心腸的初二聞言微窒。
是呀,追了上去,然後呢?畢竟,他們跟那小泵娘非親非故,就算是揣出她似乎有難臨頭,又怎樣?何況,難得竟能跟她多扯幾句的少爺都神態風涼了,她是生是死,關他屁事呀。
大氣一嘆,正打算再嘀咕些什麼,就見少爺不經心的把玩著指間的……手絹?!
「哪來的玩意兒?」他訝問。「少爺,你怎會有姑娘家的貼身之物?」
「唉!你話可真多。」
「成叔,你怎麼這樣說我?」他又沒什麼,只不過是多問了一句。
「還不懂?」
「我……」
「罷了。」揮揮衣袖,順手收妥絲絹,孫別稔倒也瀟灑。「世上閑事之多,不是咱們能管得齊,還是趕路要緊。」
跋路?
「少爺,趕路呀!」听到這兩個字,初二可急了,落難姊妹花旋即被拋在腦後。「這眼下,咱們是要去哪處?」
「哪處?」
「我的意思是,少爺,咱們要趕去哪兒?」他凜著緊張追問。
「當然是去蘇州祭拜先祖母嘍。」
「喔。」
「不成嗎?」
「這……少爺……」
「要不,你以為咱們這麼馬不停蹄的是要上哪兒?」
「我……這個……」他是下人,捧著孫家的飯碗,少爺要往東,他能說什麼?「唉!」只能嘆一聲,暗自捶胸,嗚……落淚。
忽地,孫別稔仰首大笑。
初二微楞,心中靈光一閃,猛地垮下臉。
「少爺,你這該不會是又在晃點我了吧?」瞥見成叔也是一臉的笑意,他就知道自己八成又糗了。
「你說呢?」
唉!
「瞧你急得臉都白了、心思也全都亂了,若不先繞到小梅家坐坐,只怕你打死都不肯跟我走一趟蘇州。」
丙然是……初二笑顏豁開。
「小伙子思春了,朝思暮想全都只有個小梅。」
「成叔,你別又笑我了啦。」一待確定目的地,初二撫著後腦勺,眉眼彎笑。
只要能快快見到分開已大半年的小梅,無論少爺怎麼晃點他、成叔怎麼取笑他,他都無怨無悔呀!
「累嗎?」
「嗯。」揉揉困盹的眼,鄔棻仰身向後,將身子貼近姊姊牢牢護衛著自己的溫柔胸脯,細聲嘟噥。「阿姊,我好想睡喔。」
「那就睡呀。」
「可、可是,萬一我闔了眼,會不會有大蛇趁我熟睡時吞了我?」
蛇?!
鄔然微驚。
先前,眼尖的瞧見賊人之一正東張西望,她急呼呼又膽戰心慌的拉著阿棻就近避進這片林子里,再听到雜沓的腳步聲追來,沒想太多,下意識催著她攀上這棵大樹的濃密枝干,一心一意只求能有個容納姊妹倆暫時棲身及避難的安全處所,倒沒留意到其它的閑雜瑣事。
「阿姊?」
「不會有大蛇,阿姊會顧著。」
「真的?」
「嗯,真的。」
這個保證換來了鄔棻的微笑。她抿抿嘴,眨眨快睜不開的眼瞼,仍舊細聲細氣的嘟噥,「阿姊,我好想娘喔。」
「我知道。」
「還有阿爹,我也好想他。」
她,也是。鄔然的眼眶染上了抹紅。
「阿姊,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回家?
她無語。
「還有,阿姊,我好餓,餓了好久、好久好久喔。」鄔棻模模肚皮,肚皮很爭氣的咕嚕發出一聲空響。「我、我好想啃顆大饅頭,饅頭就好了。」怯生生的模樣教人鼻酸。
童言童語的強調像針般刺進鄔然的心,然後,她清楚的听進妹妹肚月復的幾聲空響,吞咽著苦澀的口水,將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也一並眨回心中。
「不只是饅頭,明兒個阿姊帶妳進了蘇州城,妳要吃什麼,阿姊都替妳弄來。」她心疼的替她拂去遮眼的發絲。「好不好?」
「好。」
「那快睡吧。」
鄔棻先是笑咪咪的閉上眼,沒一秒又倏然睜開,繼而愁起童顏。
「可阿姊身上不是沒銀兩了?」
微愕,鄔然強忍心酸,笑得很苦澀。
「妳放心,阿姊會想辦法。」淚水再次濕濡了眼睫。
「真的?」
月光隱晦中,仍瞧得見妹妹聞言後,童稚的小臉綻出疲憊卻燦爛的笑容。鄔然心口緊縮,豐沛的淚水差一點就抑不住了。
「當然,阿姊何時騙過妳呀?」心痛且憐,輕輕將手撫上妹妹數日來已見消瘦的蒼白面頰。「現在妳乖乖閉上眼,好好打個盹,等一覺睡醒,咱們就去吃頓好的。」她啞聲許著允諾,渾然忘卻自己不過虛長她六歲。
真是個諷刺的巧合,明兒個就是阿棻的生辰──十一歲。數日之前,阿棻仍是個懵懂青稚、成天只知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家小千金,她也是,而如今……真是世事難料。
唉!
將小小的身軀摟緊,不讓她受到夜風侵擾,隱約又听見小肚月復抽起空響,鄔然紅著眼眶抿緊唇,顰緊的眉心始終未松。
答應了阿棻明兒個要弄一頓吃的,可這銀兩,要打哪兒生出來?
想著、想著,憂心忡忡,夜幕更加沉濃,不知何時兩行冷淚已悄然滑落,但鄔然完全無動于衷,累疲至極的緩緩闔上眼。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她又累、又困又沮喪。
爹……娘……她該怎麼做?該怎麼做才能保全她們姊妹倆的性命?
幽幽晃晃,夢境隨著思緒轉變,冷不防地,一個血淋淋的惡魘驚醒半夢半醒的鄔然,冷汗淋灕且顫著哆嗦的恐懼久久不退,深吸口氣,她輕喟著滿心無奈,探向腰間模手絹……咦?!
「這是?」
月光晦暗,又在樹盤間坐穩的鄔然定目瞧著剛從腰間掏到的銀兩──沉甸甸的,能讓她跟阿棻撐上好一段時間吧!她難以置信的眨眼,再眨眼,就怕它只是惡魘中虛幻的一線生機。
瞧了許久許久,它始終沒消失,也沒變形,終于,她確信這不是夢。
怎麼會,幾天來除了阿棻,並沒人曾與她近身,更遑論在她身上動手……呃……楞了楞,她失聲輕喊,「啊!懊不會是那個人?」
只有他曾近過她的身。
「真是他?」雖然答案八九不離十,但,她就是無法置信。「他為何?畢竟非親非故呀。」
為什麼他會偷塞銀兩給她?明明,看起來就不像是好人呀他。腦子里,他的影像依舊莫名清晰,嘲弄也是字字牢記,對他的行徑她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忽地,又是一聲空鳴響起。
不是發自鄔棻,而是自己。
摀著肚子,紊亂的思緒逐漸浮起一絲貪婪──她也餓了,好餓好餓,而銀兩她該物歸原主嗎?要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吞了它,姊妹倆好好的吃吃喝喝。餐風露宿了這麼多天,別說阿棻,連她都好懷念能一頓好眠。
這一夜,鄔然依舊無眠,心里,天人交戰。
好餓,真的是餓扁了!
夜深沉,伴隨著鄉間的蟲鳴鳥啼更顯得淒清冷寂,被奉為上賓的孫別稔靜坐在廊間,偶爾舉杯啜口薄酒,人與夜幕彷佛化成一體。
從黑黝黝的屋角繞步而行,正打算回房的成叔差點沒被嚇得驚聲尖叫。
「啊!惡鬼,呃,少……是少爺?」真是的,少爺就這麼動也不動的對月而坐,害他以為見了鬼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