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剛剛緊閉的大門此時竟被踹開。
幼梅睜大眼,看著一陣煙霧,或者該說因她的大動作而使天花板落下細塵,產生幻象,讓她不由得揉起眼楮想看個清楚。
反正一陣騷動後,一個瘦高的年輕女子像變魔法般,突然佇立在門口。
她有著一頭亂翹的短發、細長的四肢,穿著單薄的T恤,那雙惺忪大眼正惡狠狠的掃描所有物體。幼梅發誓她絕對沒有遺落任何角落,且認為要是從她眼楮發出雷射光,她也不會覺得訝異。
由於她穿著一身黑掛袍,模樣詭譎突兀,又搭配著爆炸性的出場,幼梅還以為自己見到了女巫。仔細一看!喝!她手上竟還握著一支大榔頭。
不等幼梅消化完她的驚訝,女子接下來的動作更讓她傻眼。
那女子猛然揮舞著手中的「凶器」,像是復仇女神,猛烈的槌打她家的電鈴。那嶄新的電鈴頓時裂成碎片在他們眼前紛飛,她像發狂似的發泄,直到電鈴發出一聲吱吱慘吟宣告報廢後,女子才滿意的丟下「凶器」。
「咚」的一聲,榔頭倒地,像是結束一場鬧劇,女子瞄也不瞄遠遠躲在一邊的他們,一轉身又回到自己的屋子。
幼梅看著一幕幕詭譎的畫面,作不得聲。
結束後,傅衡生又對她露出飽含歉意的微笑,忙不迭的再三保障,「相信我,她真的是很好的人喔。」
可惜目睹方才的一切後,幼梅真的很難想像,她無辜的垂下眼,緊握胸前的小包包。
暗衡生站起身,態度大方的帶著遲疑的她進屋去,希望能快點讓甥女對屋主有好印象。
只是一進屋,雜亂的大廳立刻讓他變成盡職的男佣,在偌大的屋子里東撿西撿,把皺了的衣服和散亂一地的空啤酒灌、報紙、雜志,一一拾起歸回原位,一點也改變不了她的形象。
瞥見大廳的一隅,堆積如山的大紙箱,里頭全是讀者寫來的信。
他不禁搖頭苦笑,這要是被讀者群看見,肯定大大影響銷路,這里怎麼說都不像是暢銷童書作家夏冬的住處。
想起她創作無數,不知風靡了多少小朋友,筆下全是活潑可愛又俏皮滑稽的人物,再不就是溫柔乖巧的女孩,多彩多姿又充滿幻想,還有美麗的插畫……再看看這間快被雜物淹沒的屋子,還有個性火爆的主人……
唉!他吐出一大口氣來哀悼那些盲目的讀者,崇拜的竟是這樣一個表里不一的作家。
不過她的個性一直沒變就是了,從認識她到現在,也將近二十個年頭。這期間的風風雨雨也夠他們受的,然而縱使如此,她依舊是他唯一可托付小幼梅的人選。
這也讓他想起,不能再繼續耗下去,他必須趕下午的飛機。
「冬冬。」他牽起幼梅,不避諱的直闖她的房間。「我有事要拜托你。」
陰暗的房間內,窗簾緊閉到不透一絲光線,大床上覆在棉被下的隆起物仍縮成一團,動也不動。
「嗯!好。我就當你听進去了。」他把幼梅推至床邊,自顧自的說話,「她叫幼梅,你要幫我照顧她一陣子,她的學籍、戶口,我暫時遷入你這邊。她是個乖孩子,你絕對會喜歡她。」
顯然有前例可循,他見得不到回應,也不以為忤,蹲,看牢小幼梅那雙圓滾滾的眼楮,「我知道你乖,但是你仍要听冬姨的話,知道嗎?」
「嗯。」那張理該天真稚氣的臉,透著世故的成熟。
暗衡生疼惜的拍拍她的頭,本想再多說幾句,牆上的鐘卻提醒他,時間快來不及了。「那麼我走了,乖乖的喔。」他放下幼梅的行李,轉身離去。
幼梅望著舅舅的背影,更抱緊胸前的小包包,忍住心中的害怕無助,用力的眨眼楮,不讓眼淚流出。最後她揉揉眼,靠著虛弱的光線觀望房間四周,藉以轉移注意力。
沒想到一抬頭,她就愣住了。四面牆擺滿書,或堆或倚在牆邊,有些則像是積木般的搖搖欲墜。
她好奇的走近一瞧,這一瞧,讓她眼楮、嘴巴登時張得好大好大,表情充滿驚喜。她不由得的看著床上的隆起物,再看看這些簇新的書。
好久好久,她的嘴角終於綻出一朵屬於她年齡的稚氣笑容。
※※※
夏冬躲在厚暖的棉被下,死命的想再次入夢,不願醒來。偏偏傅衡生的身影一直竄入心頭,趕都趕不走。
腦海里浮現上上禮拜,他假藉關心的名義來到她家,聊些沒主題又酸耳的話,她為著趕走不識相的他而裝睡,幾聲喚不醒她之後,他竟然施展摧花毒手,親自抱她回房睡,幫她蓋棉被。
以一個君子來說,以上的這些動作還算合乎禮節。
想不到接著他竟俯身親吻她的唇,還說些你……啊……我……啊的情話。害她連氣都不敢喘一聲,繃緊身子躺在床上,等他說個夠。
她神經雖然大條,可是沒粗到被偷吻而沒反應,他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這回又處之泰然的出現在她面前,露出一副牲畜無害、鄰家大哥的招牌笑容。
他當他是誰啊?
雖說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她也沒志氣的受過他爸爸一點點恩惠、貪他們家庭的一點溫暖,但是在她心目中,她一直以為他是她的大哥哥,不該有那種不合常規的舉動才是。
尤其經過「那件事」之後,他們之間應該是不相往來,至少他該為自己親妹妹的行為感到羞愧,而不是更加堂而皇之的入侵她的生活。他們所有的友愛回憶應該伴隨著傅馨蕾——他妹妹的出嫁而化為烏有。
慚愧到無地自容才是他該有的表現啊,更別說發生在他父親死後的那件事。
想到另一事,她愈加煩躁,申吟的翻過身。
她從小便一直活在別人的掌控中,粗暴又好賭的父親、懦弱又自私的母親,讓她一出生便像孤兒一般,童年成了她深惡痛絕的回憶。
後來父親死了,母親又跟了別的男人,她這個小拖油瓶馬上成為真正的孤兒。
在她快流離失所時,是傅衡生幫她找地方住,半資助她念書。說到這一點,可能就是他們永遠切不斷的糾纏;說起她欠他的爛帳,還不只這些。
即使現在她成為童話作家,也無法報答他。因為剛開始嘗試童書寫作時,還是靠他公司在網路上大肆宣傳,才能讓她這個剛出道的作家受到矚目。否則新秀那麼多,誰會在意一個剛從大學美術系畢業的女生?
莫怪她的好朋友兼出版社老板娘秀玉老是嘲笑她,說這是從小欠到大的孽緣啊!
真煩!她放棄繼續在床上掙扎,被子一翻就站起來,卻被牆角一雙黑眼珠嚇到。看來對方也是同樣被嚇到,緊抓著書不放。
哪來的小孩子啊?這是夏冬第一個反應,還坐在地上翻看出版社剛送來的新書。
「你是誰?」她口氣不太好,嘿!敝了,溜進她家還自備行李。
「我叫段幼梅,是舅舅帶我來的。」
會說話,那就好。夏冬點頭,又問︰「誰是你舅舅?」
「傅衡生。」幼梅心想,她剛剛不是看到我跟舅舅嗎?怎麼好像第一次見到她?
夏冬皺眉努力的回想,剛剛傅衡生的確是說了一些要她照顧小孩子的話,難道是她?
罷了!反正她有起床氣,任何打擾她睡眠的東西都該毀滅,而且在她未真正清醒前,對誰都是模模糊糊沒確切的概念。
既然她說傅衡生是她舅舅,那便錯不了。
真討厭,沒事找個麻煩給她,不過敢把孩子交給她,表示有相當程度的認知才是。到時候別怪她給什麼壞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