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下的沙漠照照發光,刺眼得令人張不開眼,吹著焚風似的北風,幾乎蒸騰人的理智。
突然想起淮說過.這是考驗意志力的最佳場所。
「呵!」她唐突的苦笑︰
好一個人性的試驗所,在這里死一個人,就像被吞噬般無聲無息,黃沙飛快的覆蓋軀體,不消一刻,了無痕跡。
若于年後,或許會被挖掘出,標題寫著︰「自尋死路」,就跟她一樣。
她覺得自己踏在火爐上,鞋子都要烤焦︰抬起頭來,驕陽發揮極大的強度,灼灼的燒烤著大地。
她抬起宛如千斤重的步伐,緊緊的跟隨,深怕一不小心就迷失在這片沙漠里。
人在極端時刻,總會突發其想。像她就非常渴望泡在家中的浴白里,讓水滋潤干涸的肌膚;而不是像現在,已經三天沒洗澡。
據阿亞說,一個月不洗澡的紀錄是常有的。他們的行程連十分之一都還沒到達,而她已經難受得想撞頭自殺。
※※※
傍晚時分,紅霞遍布,氣溫急遽下降,到了夜晚,黑幕遮天,萬物寂靜無聲,溫度更是冰冷得要結凍。
有支游牧隊伍跟他們踫面交會,在確定互無惡意後,眾人合並圍在火堆前休息飲酒.兼互通消息
忙完一天後,杜君年只想鑽進帳篷里呼呼大睡,等待明天的旅程。
日夜溫差極大,令人無法想像這寒凍的夜晚,白天是酷暑般的天氣。她拉拉睡袋,把自己往里頭縮,半眯眼听著火堆旁男人的低聲吟唱,或用土語聊天。
那是極佳的催眠曲,不可思議的是,她很喜歡這時候的氣氛,有種懷舊的感覺。
就在她快要入睡時,她听到極熟悉的土語名稱,登時睜大眼,因為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名字——「拉德薩。」
她機警的爬起身,溜到火堆旁,拉著阿亞問︰「他們聊什麼?」
男人笑笑,「他們說最近有好幾支武裝勁旅在附近搜捕一名女子。」
她提心吊膽的猜測,一定是拉德薩他們,遂裝傻地問︰「是誰追誰啊?」
「喔!就是一名女僕偷了拉德薩將軍跟雷齊茲親王兩人的貴重物品,所以他們派人追捕,听說那女賊竄到沙漠里頭來。」
「是嗎?」可惡!這群無中生有的劣徒,竟污蔑她偷束西,她不過帶了些跑路費,這點錢對他們來說只是九牛一毛,就當是他們給她的賠償金也不為過。
男人見她有興趣又繼續說道︰「假如那女賊被抓到可能會很慘,他們向來篤信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她要有心理準備。雖然雷齊茲親王平易近人,但拉德薩將軍可不是好打發的,他堅持律法前人人平等,所以在他的管理下,國內無人敢造反。」
對!她知道,他是不懂轉彎的重木頭,而且還對她窮追不舍,這下她要隨時有繞跑的心理準備。當然也要有橫死沙漠的顧慮。
「不過他既然那麼難纏,你們怎麼又會做這些不法的事?」她言下指的是他們走私的事。
阿亞瞧了她一會兒,篤定的回道︰「你一定是外地人才不曉得,現在國內小族內戰頻繁,他哪有能力管到這里?」
「為什麼要內戰?」
「我們國家一直安居富裕,不過國王近年來身體微恙,小族就乘機叛亂,而且我們陛下——直沒生下金眼繼承者,于是有人質疑他治理的能力︰不過多虧雷齊茲親王跟拉德薩將軍兩位撐住,才能讓國家不致分裂。」
她懷疑的探問︰「他們既然那麼厲害,于嘛不把六大族里搗蛋的壞蟲鎮壓消滅?」
阿亞像是听見什麼大逆不道的話,趕緊捂住她的嘴︰「噓——你想被殺頭嗎?國家一向提倡民族融合,六大族等于是全體國民,我們現在只是缺乏象征性的人來領導號召。」
「什麼象征性人物?」
「當然是金眼使者!王族是因為代代能生下金眼王儲才能居于領袖地位、穩住柄家,也才能以此為號召。」
什麼時代了還崇信這種怪力亂神之說?她真想敲昏這些人的腦袋,教他們清醒點。杜君年在心里頭冷嗤,卻不敢自冒犯,畢竟這是他國傳說,而且那傻瓜就是她。
就不信王族真能代代生出那種與眾不同的「畸形兒」。「一定要金眼?黑眼、白眼、綠眼、斗雞眼也都不行。」
「不行,這是支持我們國家的命脈。」
「即使有非常優秀、具前瞻性、好得一塌胡涂的人,就因為他沒有你們說的那種金眼,他也沒資格領導你們。」」沒錯。」
阿亞緊握雙拳,雙眼雪亮,一副忠貞愛國的激進志土模樣。令她想發笑。
瞧人家如此認真,地也不好出言譏諷︰真是倒霉斃了。真沒想到台灣一名沒沒無聞的小女子,在這里竟有撼動一個大國家的本錢。
既然如此,他們當然不會放過她羅!君年沒精打彩的爬回被窩里,她還能怎樣呢?睡吧!焦急是沒路用的,還是補足體力,好應付明天更艱辛的路途。
不過假如她犧牲自己的幸福,國家就能停止紛爭,六族融合、世界大同,哇!那她豈不是有資格得諾貝爾和平獎?
神經病!她難道忘掉那男人是怎麼對付她們母女的?怎麼可以忘掉這些小私小仇?她向來有仇必報,怎麼可以奉行以德報怨?她只是一個很自私的凡人。
不干!還是早點睡覺再說吧。她很輕易的就把煩人的事丟到腦後,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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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起床!要準備拔營!」阿亞搖晃君年疲憊的身體︰
杜君年以手遮眼,用著睡眠不足的聲音申吟道︰「天亮啦?又要行軍?」天啊!誰給她的腦袋補一槍,讓她提早進入極樂世界,羽化成仙吧!
阿亞取笑道︰「真搞不清楚,你不坐便捷的飛機、車子之類,偏偏要跟我們穿越酷熱沙漠,受苦又不安全。你們這些外國女子都是這麼瘋狂,二十幾年前也有一位東方女子,帶著小女兒非要跟著我們疲于奔命不可。」
「二十幾年前?!」這下她真的嚇醒了,她瞧向阿亞正值壯年的黝黑面孔,看不出他的實際年齡。不會那麼巧吧!她記得拉德薩告訴過她,母親要報復父親時,曾經狠下心,帶著年幼的她穿越沙漠。雖然她已不復記憶,不過她還是試探的問︰「阿亞,那個婦人是不是跟我長得很像?」
阿亞收拾器具,打包行李,順便瞄了她一眼,沒好氣的回道︰「你當我是神呀?二十幾年前的事,我哪會記得?」
「喔!」哪會有那麼巧的事,她放棄的起身收拾睡袋,喝了口珍貴的水,繼續神游太虛;
阿亞還在叨念著,「那時我還是個年輕小伙子,剛入行,做的也是正經事,不像現在,亂七八糟的束西都在運送。不過依稀還記得那婦女一臉哀怨,不說半句話,倒是小女孩活潑好動。」
杜君年動作霎時放慢.淒楚的想,不管是不是母親,至少她現在已經不用悲傷,如果人死了還要受這種思念之苦的折磨,那真是地獄。
整理完後,商旅領導人吆喝一聲,全部駱駝又站起四只腳,背負旅人行李,無半句怨言的往天涯的盡頭踏去,留下一行行腳印,任風沙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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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心經過極端的摧折後,總能在疲憊中體會到幸福的滋味是甜美得令人想落淚。
幾天下來,杜君年已學會沉默的美德,更是時常沉浸于渾沌未明的問題中,包括她的身世、母親的悲苦。但是這仍舊不能改變她想回家擁有自己的念頭。
當人累到某一個程度時,腦袋全都空蕩蕩的,榨不出任何一絲力氣去回想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