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人去過醫院幾次,眼見胞妹纏綿病榻,他極為自責。當日明知東瀚不在船上,就知由他照顧胞妹,但是,他卻只想著陪伴百合,以致胞妹出事,他卻要從他人口中得知。
自覺愧對東瀚、愧對伊人,他連醫院都少來了——每次面對失了魂的東瀚,他就無法忍受良知的譴責!
東瀚曾以為,惟有對他而言,伊人才顯得重要。但如今,少了她的嬌音俏語,每個人都覺得,心中一道燦爛的陽光失落了。
雖然無人放棄希望,但伊人畢竟只能靠輸液維持生命了。那小小的玻璃樽中,盛著東瀚全部的希望。
在鄉下過了近兩個月平靜恬淡日子,珍嫂放不下對伊人的牽念,回來了。
孰料迎接她的,竟是一道晴天霹靂!
像夢游般,珍嫂根本不知自己是如何到的醫院。
病房內寂靜肅穆,入眼是一片聖潔的白,躺在白色被單中的伊人,她的黑發是這片雪白的惟一點綴。
坐在床前的東瀚,緊握伊人的手,放在自己唇邊。他的背影孤寂冷漠,令人心碎。
「小姐……」珍嫂鼻酸,抬著虛軟的身軀走上去,「小姐!」
「不要吵……」東瀚痴痴望著伊人的臉……「我說了故事給她听,她剛剛才睡著,你不要吵她。」
「少爺!」珍嫂痛哭。做孽呀!這個眼窩凹陷、憔悴不成人形的落魄家伙會是那英姿勃勃,俊美無儔的翩翩公子傅東瀚嗎?
「叫你不要吵!」東瀚忽然暴怒,低喝︰「滾出去!」
「哥哥……」
一聲細如絲線的叫喚,在他吼過之後,輕輕掠過他的耳畔。
他猛的一顫,無神的雙目陡然大放光芒,緊緊盯住床上的人兒。
她血色淡黯的唇瓣依然緊合,然而,那兩排密長的羽睫,在他急切目光的殷殷注視下,微微掀動,輕巧如同蝴蝶起飛前,那翅的翼動……
他屏住呼吸,生怕灼熱的氣息吹散這似真似幻的景像。她的睫毛未再抖動,但是,他清楚的感覺到了掌中的異樣——
是她的手指在動!
天啊,他太過專注,忘了自己還握住她的手,一定是把她弄疼了!
「哥哥……」聲音雖然細微,但明明白白,他看見了她嘴唇的翕動。
她——醒了?!
狂喜如浪潮般涌來,淹沒了他。極力壓下那快要爆炸的快樂,他顫抖的手,帶著一絲不確定,撫過她的臉頰,眉眼,嘴唇……
「伊人……我在這里……你在叫我?」
「我——」伊人覺得眼皮似有千斤重,她努力的試圖睜開,但同時又感到好像有無數根針扎入,刺痛不已,「眼楮好痛……」
她長久昏迷,當然沒法子那麼快就適應光線,這是很正常的反應,東瀚喜歡之余,連這點常識都忘了,听她叫痛,他復又慌亂。
「珍嫂……怎麼辦?」
被這突來的變化驚呆了的珍嫂,如夢初醒,按鈴叫來醫生、護士。
苞著,她和東瀚被請了出去。
東瀚極不情願,但攸關伊人的生死,他只好乖乖出去,在病房外焦急等候。
一會兒,又像是一世紀,幾位權威相繼步出病房,臉上都洋溢著舒心的微笑,至此,東瀚的心才算歸了位。
胖胖的美國腦科專家湯森博士,笑呵呵拍拍東瀚的肩,「年輕人,你可以放心了。」
「謝謝!」東瀚迫不及待的,沖了進去。
第9章(1)
伊人靠坐在床頭,護士正幫她調好枕頭的位置,以便更舒適些。她的眼楮用紗布蒙著,以避免光線的刺激。
她看上去弱不勝衣,但是美麗依然。
東瀚看著她,胸口又熱又痛︰她回來了,等了那麼久,她終于回來了!
他走過去,輕輕的、珍惜的把她攬入懷中。
「伊人!」他的聲音嘶啞。
「哥哥……」伊人伸手模索,想「看」他。
他握住了,舉起來,直到貼上他的臉。
她踫到一片濡濕,熱熱的,灼痛她的心。
「哥哥,你哭了。」
東瀚拉下她的手,不斷啄吻,「你回來了,我好開心!」
對他的話,伊人反應很慢。她知這里是醫院,但是對于自己為何會在這里,她一點都不明白。而東瀚看見她一臉的茫然,心里也慢慢升起一層憂慮。他知道有很多長時間昏迷的病人,醒來後會忘了從前的一切,伊人……雖然她是帶著對他的牽念醒來,然後情況依然不容樂觀。
珍嫂倒了杯溫開水給東瀚,他慢慢喂伊人喝下,神情溫柔。
珍嫂看著他們,淚水悄悄涌出。
放下水杯,東瀚又把伊人摟入懷中——惟有這樣,他才可以確定自己真的擁有她。
得到伊人醒來的消息,傅氏夫婦、鄺夫人、江家兄妹都來了,還有方思遠父子,眾人帶來的鮮花,幾乎把病房塞滿。
最後,來的是方夫人與百合。
本來,怕吵到伊人,大家都不敢表現得太興奮,人雖多,但病房內依然很安靜,方夫人一進來,更連溫度都降低了。
暗鄺佳儀首先站起來,「方老太太——」
方夫人全無笑容,徑自走到床前,久久凝望孫女清減許多的容顏,眼底不知不覺聚起一團仇恨——太像了!這張臉太像那死去的女人!
「哥哥……」雖然看不見,伊人仍能感覺到那種無形的壓力,寒意慢慢從心底升起,她恐懼的,靠向東瀚,「哥——」
一雙青筋暴露的手,于電光火石間,忽的掐住她的領子,生生切斷她的氣息!
「狐狸精!你為什麼不死?你該死的——你該死!」
方夫人緊緊掐住伊人,凶態畢露!
「啊!」立尖叫,她的兩位兄長柏立與立則反應迅速,上前合力掰開方夫人的手,把她架開。
「……咳!」伊人險些昏厥,好不容易,才在東瀚的幫助下,吐出那口差點被隔斷的氣息,眼淚隨之流出。頸子上,留下幾道青紫的瘀痕。
如非被父親用力按住肩頭,東瀚一定會沖上去,痛毆方夫人!
「是你!原來是你要害伊人!」
「她搶了我的丈夫,」方夫人淒厲的叫,在柏立兄弟的鉗制下極力掙扎,狀如瘋婦,「害我一生!」
「你瘋了!」傅鄺佳儀怒斥。「我女兒才十六,你要報復,也得找對仇人!」
「就是她!慕仙音——化成灰我也認識她!」
「明昭,」震驚過後,鄺夫人眼底浮上一層憐憫,「仙音早已不在人世,你這又是何苦?」
方夫人惡狠狠瞪住孫女,雙目赤紅——若伊人看見這樣充滿怨毒的眼神,只怕會做惡夢。
「她是千年狐狸,死了也會復生!我不甘心,這次一定要她死在我手里!」
騷亂把護士引來了,「出了什麼事?」
「沒事。」雷恩示意兩個外甥把方夫人扶出去,「老太太驚喜過度,失態了。」
「我送祖母回去。」杰人跟上去。
「方小姐大病初愈,傅先生,探視的時間不宜太長。」
「我明白。姑娘,麻煩你請院長過來一下。」
斑爵士很快過來,對于伊人頸上的傷痕,他並不過問,幫她敷上藥便出去了。
室內回復安靜,立忍不住好奇,問道︰「外婆!慕仙音是誰?」
「仙音是伊人的親外婆,你不可以直呼她的名諱。」鄺夫人略帶責備地看看外孫女,「我們該回去了,讓伊人好好休息。小瀚,好好照顧她。」
「我知道,外婆。」
一听眾人要走,伊人流淚,喑啞的喚道︰「媽咪!我——害怕!」
「沒事了。」傅鄺佳儀溫柔的彎腰吻吻女兒的面頰,「別怕,有哥哥陪你。」
「哥哥……」伊人鳴咽著,摟緊東瀚的手臂。
「我在這里。」東瀚心痛的吻住她,為她遭遇的不幸感到不舍及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