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律師也對傅鄺佳儀說過相同內容的話。
暗鄺佳儀可以不理會方夫人的威脅,但是方思遠萬萬不肯教已故愛妻再受任何傷害。
也不願意讓女兒受辱。
但他沒對東瀚提及苦衷,只盼拳拳父愛能夠感動這深愛他女兒的男子。
只是,他到底還是小覷了東瀚。
「我想知道婆婆煞費苦心,非要把伊人請回去的原因。」
「我沒有辦法回答你,」方思遠誠懇道︰「你也應該清楚伊人祖母的脾氣,我實在難以揣測她的用意。」
「那麼叔叔您的用意為何?這可是孤注一擲的法子。」
「我只希望有朝一日與伊人的母親相見時,能夠無愧于她。小瀚,骨肉親緣是割不斷的啊!倘若伊人不以我為父,將來我有何面目去見她母親!」
暗鄺佳儀惻然不忍,正想為他說幾句好話,還未開口,方陳曉楠忽然站起,在眾人愕然的注視下,又直直跪在東瀚面前。
「求求你,小瀚,求你幫幫你叔叔!」
暗鄺佳儀喝道︰「曉楠,你這是干什麼!小瀚,快把你亞姨扶起來。」
「不。」方陳曉楠極力抵抗那股把她向上拉的力量。「小瀚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東瀚討厭這種近乎強迫的方式,立時就放開她,冷然道︰「如果這樣做有用,亞姨不如去求伊人。」
暗鄺佳儀見狀,起身上前扶起那可憐的女人。「曉楠,你太激動了。」她又看向兒子︰「伊人最听你的話,小瀚,你就想個辦法勸伊人答應吧。」
「媽咪,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好,為何要給妹子壓力?你們不怕適得其反?」
兒子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傅鄺佳儀沉吟片刻,對方思遠道︰「思遠,你把事實告訴小瀚,他會理解的。」
然,這對方思遠而言,無異于在傷口上撒鹽,太殘忍也太痛,他或方陳曉楠,都無法受得起。
「我不能,佳儀。至少,不能當著曉楠的面說,這不公平。沒有理由要她為我所犯的錯誤承擔責任。」
方陳曉楠含淚微笑,「謝謝你,思遠,你為我所做的實在太多了。」
她再次跪下,清清楚楚說︰「我會帶百合走的,只要你們肯回來,我發誓會走得遠遠的,永遠不再回來。」
「曉楠!」
方思遠震驚,雖然他一直鼓勵她去追尋真正的幸福,但她從不曾萌生去意。跟著他,她受了太多委屈,但他無法彌補,因為他無法勉強自己愛上她。
她奉獻的真心,他不曾領受。離開他,她或許會很痛苦,卻也會得到解月兌。因此他支持她追尋真愛,但她選擇了默默忍受他的無情。如今她終于下堂求去,為的也是他。
懊怎麼辦?沒有多加思索,方思遠幾乎是立刻下了決定——
為了深深摯愛的亡妻,他不得不再次傷害曉楠。
「曉楠,我——」話才出口,他又狠不下心說下去,她雖是他名義上的妻子,但卻是杰人的好母親,他怎能如此殘忍,讓她走,而不顧兒子的感受?
因他的躊躇,方陳曉楠誤以為丈夫欲挽留她,一時間百感交集,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思遠,你別說了。女乃女乃那里,我自己會解釋。我……我們當初就不該結婚……」
她失控的伏地痛哭,那份淒涼真是無可描述。
暗鄺佳儀揉揉脹痛的太陽穴,嘆道︰「你何必如此折磨自己……思遠,快扶她起來。」
東瀚只覺得看了出鬧劇,忍耐至此時已是極限。
「爹,媽咪,我上去看看妹子。」
「去吧。」
本應急著上樓的東瀚,才抬腳就呆住了。
「伊人!」
他像做了壞事、被當場拿住般的慌亂,心差點跳出胸膛︰伊人筆直的站在樓梯頂層,他相信自己此刻的臉色一定也似她的那般蒼白!
他傻傻地看著她拾級而下,在他能夠反應之前,她已越過他,走到傅鄺佳儀身旁。
「媽咪。」她輕聲喚,把雙手交疊著平放于母親的右肩。
透過輕軟的布料,傅鄺佳儀感覺到肩上傳來的沁涼。她不知女兒看到、听到了多少,但有預感,女兒的平靜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怎麼了?睡不著要找哥哥嗎?」
「媽咪,我好怕,我做惡夢了。」
伊人訝異自己能夠如此鎮定。她的確做了惡夢,被驚醒後發覺東瀚不在身邊,就即刻翻身下床去尋他,結果……
夢境竟如此真實,太可怕了。
東瀚過來,把她摟入懷中,「伊人!」
「哥哥!」伊人緊抱住他的腰,「媽咪不要我了,你千萬別也不要我!」
有一剎那,東瀚感到無比輕松︰他剛才真擔心伊人誤會他與父母合謀出賣她!
「不會,伊人。無論如何,我都要你。」
她開始哭鬧︰「我不信、我不信嘛!」
他耐心的撫慰她,溫柔的撫著她的發絲,親吻她的眉心,直至她的哭聲漸漸低緩。
方陳曉楠本已收了淚,然而目睹東瀚待愛侶諸般包容和深情,一時觸動心腸,悲從中來︰沒有辦法騙自己了,思遠確確實實不曾愛過她,即便在她懷念的,兩人感情最深的那段時日,他都未曾用如此柔和多情的目光看過她!
所謂愛情,不過是段惟有她才在乎的美麗童話罷了!
悲切的低泣聲聲斷腸,連伊人也不禁為之動容。她忽然覺得方陳曉楠很可憐,跪伏在地上哭得那麼傷心,身為丈夫的方思遠居然無動于衷!
她想,若自己也是這般哭法,哥哥不知該怎樣的著急,怎樣的心疼呢。因自己的幸福,她不由自主地對方陳曉楠起了憐憫之心,如鬼使神差般,過去扶起她最最痛恨的女人。
「別哭了,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我家了。」
方陳曉楠容顏慘淡,「大小姐——」
伊人站起,「我不想听你說話,你走!」
「伊人,」傅鄺佳儀責備女兒︰「方太是爹和媽咪的客人,你不可無禮。」
「爹!」伊人生著媽咪的氣,使性子道︰「爹爹叫他們走!」
「傻孩子。」雷恩失笑。
「爹呀!」她跺腳,過去摟住案親的脖子撒嬌︰「叫他們走嘛,我不喜歡看見他們!」
東瀚吃醋的跟著過來,想把她從父親身上抱起︰「你別胡鬧了,我們上樓吧。」
伊人既聰明,又異常敏感,僅憑她所听到的幾句話,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擔心自己走掉後母親會背著她答應「方先生」的要求,急忙摟緊父親,「不要!」
「快放手,別纏著爹!」
一陣拉扯之後,東瀚勝利了,雷恩的昂貴休閑襯衫也不復先前的優雅得體。伊人看看自己的雙手,又瞄瞄無辜的父親,再望望橫眉豎目的哥哥,吐吐舌頭。
「哥哥!你要陪爹爹一件襯衫。」
「憑什麼?又不是我弄的。」
「怎麼不是?誰教你要過來搶我,當然得怪你了。」
「搶?」東瀚不敢置信的反問︰「搞清楚,爹地有拉住你不放嗎?倒是你,章魚似的,纏住爹不放!」
「不管!反正是你欺負我!」伊人蠻橫的指住他的鼻,向傅鄺佳儀告狀︰「媽咪,哥哥好壞啊!」
她的脾氣來得急去得快,傅鄺佳儀眼見一陣風波就此平息,只覺慶幸,笑笑道︰「他若不壞,你就該惱了。」
說得兩兄妹臉俱紅透,落荒而逃。
不曾看過伊人對雷恩的熱愛之前,方思遠以為自己可以習慣女兒的漠視,但此時的心痛告訴他,他有多想听伊人叫他一聲「爸爸」。
暗鄺佳儀沒有忽視他的悲痛。
「思遠,伊人跟我們早就是一家人了,我當她是親生的女兒。雖然舍不得,但我還是願意把她還給你,這是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