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爺,好久不見。」周卓兒此言一出,眼中淚水便滾滾而下。好久不見,她每日都看得到他,而他看到的,卻不是她……他因瞳而生的萬般神情,她都看得到。
「瞳呢?」朱皞天略顯無措地問道,握著她手臂的指尖,無意間加深了力道。
卓兒輕輕皺眉,嘴角依然笑意不斷。
「她,很難過……所以,在這里休息。」卓兒捂住心口,輕輕說道,「王爺不必擔心,待她休息片刻,便會出來。」這是第一次,她替她痛。以往,一觸到痛處,她便躲起來。
自三年前起,冷也罷痛也罷,她周卓兒未曾體驗半分。她不能這樣……不能永遠讓瞳替她痛!這是,她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命!
「咳咳咳咳……」一口鮮血咳了出來,自她捂著口的指縫中滲出,和著慘白的臉色,被月光照得觸目驚心。自胃部一路灼燒至喉嚨,微微喘息便是撕心的痛!開口說話,喉中更是難忍的灼熱,讓人禁不住地想咳嗽,恨不得咳出那疼痛不已的心肺。
瞳……竟一直忍著如此痛苦,卻佯裝無事地整日嬉笑。而她,到底忍不住呵……她現在,連扯動嘴角都痛得恨不得死掉!
朱皞天立刻盤膝坐在她身後,雙掌抵住她的背心,將真氣逼入她的體內。
現在,他終于知道自己忽略了的是什麼了——上官靈!
上官靈下的毒,怎會一吐就盡?之前隱隱不安,卻始終未及細想。如此說來,她中毒至少半月有余,要將毒逼出是不可能,現下只能暫且壓制毒性擴散。他怎會如此大意!而她,又怎會隱瞞至今!難不成真心求死麼?
第一次,他覺得瞳竟是不容易理解的。
一直以為她得的僅是風寒,僅是那一藥便可醫好的風寒!于是拖拉至今,他也沒上心。紅蓮散的解藥,他要去哪里尋那紅蓮散的解藥?連當年用毒至精的五鬼門都死于此毒,他如何尋得!
上官靈!
朱皞天腦中閃過那張精致的臉。
或許,或許……上官靈會有解藥吧。雖說用毒之人通常會配解藥以防自己中毒,但紅蓮散,他委實沒有太大的把握。紅蓮散的出現,仿佛只是為了滅那以毒揚名的五鬼門一般,之後便再也不曾出現過。只有不知真假的傳言,此毒源自西域,名為紅蓮散。
上官靈……究竟是什麼人!
朱皞天眯眼抿唇。那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怒意。他從未如此,下決心要一個人死,也從未如此,盼望一個人活著……至少,在自己尋得他之前,他要活著!
「王爺……」
「不要說話。」朱皞天閉上眼,平了心中的惱怒,調息穩氣源源不斷地送真氣于掌間。
「王爺……卓兒,有話要說……」周卓兒微微回頭,輕聲無力地說道。
「一會兒再說!」朱皞天微微皺眉。
「不……待瞳醒來……卓兒,便說不得了。咳咳……」
「死了就什麼都不必說了!」朱皞天難得如此怒氣沖沖地說話,他依然在惱她的刻意隱瞞。
周卓兒微微扯動嘴角,顯出笑意……他,到底是在乎瞳的。因此,她更要說明白。不然,即便死了,她也不瞑目。
「王爺……卓兒生在丞相之家,自小便許婚于……咳咳,許婚于九皇子。然而,三年前……九皇子他以拜訪為名,趁夜……咳咳咳……強佔了卓兒之身。卓兒……無力抵抗,但……一夜醒來,自己便不是自己了,瞳的聲音替代了我。她替我……受了九皇子給的痛,替我度過了無顏示人日子。」許是那真氣之效,她漸漸不再咳嗽,身子也不似之前那般灼痛。
「此後,一有人提及此事……在腦海頓時空白後,便是瞳的聲音。長此以後,竟在我有傷有痛之時,瞳都會出現……我不知道,我……咳咳,我並非刻意躲避,可是……瞬間,自己就被替代了。」
听到這里,朱皞天抿唇,竟一句話也說不出。
「王爺……瞳,替我傷、替我痛,替我承受了三年的悲淒。卓兒自私,爹娘要我與九皇子完婚,我不依。爹的棍棒,打的不是我,是瞳啊……是瞳啊……」卓兒說到此,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心里是深深沉沉的痛。
「眼見大婚之日近了……我卻不敢反抗,躲入自己的世界什麼都不管。眼睜睜地看著瞳與我的貼身侍女換身份,于是……瞳逃出來了,在街上以行乞為生……那段日子,我什麼都不想不看,任瞳替我受餓、受冷、甚至挨打……直到王爺出現……咳,王爺……你要好好待瞳,她……吃了很多苦,很多,很多……」
「不要再說了。」朱皞天緩緩閉上眼,眼前是那張不曾正經過的,嬉笑的臉……
心,仿佛被撕裂。他在為誰心痛?
「王爺……卓兒現在才明白……瞳為何告訴我,她叫瞳。她不是瞳……她是痛啊!她的一切的痛,本都是卓兒的……王爺,請好好待她,不要,再讓她痛了。可好?」周卓兒哽咽得幾乎語不成句,淚水濕了朱皞天蓋在她身上的白衫。
那衫子,在銀色的月光之下,泛起冷冷的輝……
朱皞天深吸一口氣,緩緩吐納,然後收了掌。沒了背後的支撐,卓兒軟軟地倒下,朱皞天立即扶住她後仰的身子。
「好些了麼?」他輕輕地問道,似是怕驚擾了什麼一般。看著她如紙般白的臉,他的眉間聚了濃濃的愁。
「王爺,卓兒無能,竟連這小小的苦痛都受不住。」她笑了笑,手掌吃力地拂上胸口。
「你且休息,勿要多想。」朱皞天說著就扶讓她躺下。
卓兒立刻使力抓住朱皞天的手臂,只見她咬唇緩緩搖頭。
「王爺……應下卓兒的話,可好?」她堅持道,皺著的眉間,一如之前那般凝愁。
朱皞天不答,只是輕輕笑了笑,放開支撐她的手,然後起身,走到火堆旁添了柴火。
周卓兒半臥著,看著他的背影,淚水再次肆虐。
心底,在他微笑轉身的瞬間……以絕望的姿態痛得無以復加。她好像,一如往常那般自私,竟想將一切托付于不相干之人,即使她對他信任、對他動情,都只是她自己的事。王爺,與她們不相干呵……她好蠢,好蠢……
卓兒低下頭,不再言語,連先前的低泣之聲都隱了去。
「卓兒,」朱皞天思慮片刻,繼而說道︰「我能應允的是,我會保護你。」
火光映上他的臉,照亮那本看不分明的眼。眼中,是清清澈澈的,她的影子……
「我和瞳是……」
「不同的,不同。」朱皞天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
他對她,是男女之情麼?
雖說,總是由她而生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或許,在曾經的那個風雪之日,在她那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出口之時,便定下了如今的遲疑。是喜歡抑或是愛,他未及深想,只記得內心瞬間的釋然和悸動。記得因她那句「回王爺,卓兒姓周」所生的憤然。記得因她離開而生的落寞……
但,那是卓兒,還是瞳?
他為她中毒而擔憂,為她隱瞞不說而惱怒,為她受苦而心痛……
但,那又是為卓兒還是為瞳?
她們,是不同的。在未清晰自己真心所向之時,他能允的,只有安全。然而……這安全,如今似是也成了不知能否守住的諾。
朱皞天靜靜地坐在火堆旁,半合了眼簾。
細想來,瞳當日所說,上官靈給的期限是一個月。而瞳又吐掉了絕大多數的毒藥,理因不會一個月就毒發。而當年為五鬼門死者驗尸之人曾說過,此毒擴散很慢,不至一個月理應不會發作才是。如今,瞳服藥量少之又少,為何短短半月之余便發作得如此厲害?似是服了幾倍的量一般……方才她的脈息,時而激烈如鼓,時而靜若漣漪,體內似有另一股抗力在刺激紅蓮散發作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