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瞳,一會兒收拾一下行裝,返京。」
「噗……咳咳!你說什麼?」瞳驚訝地將一口湯噴了一半,另一半卡在喉嚨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差點噎死。
「返京。」朱皞天一邊重復一邊拍她的背。
「你發燒?」瞳挑眉說道。
朱皞天但笑不語,依然優雅地吃飯。看他如此自若,想必有了萬全之策。
「你想做什麼?」瞳好奇地盯著他看,將臉湊到他面前。
「五日之內,你自然明白。」朱皞天夾了青菜給她,「你這幾日氣色不好,多吃些。明日便上路了。」
「切!明天上路,現在多吃能補得什麼回來?」擺明了賣關子,算了!有什麼了不起,本姑娘不會自己猜?哼……瞳如此想著,一口吃掉他夾的青菜,仿佛吃的是他一般。
朱皞天笑著搖頭,根本是個孩子舉動。
這丫頭,有時聰明活絡得近乎精明,有時卻好像不諳世事的孩童。
「瞳,你多大年歲?」朱皞天突然問道。
瞳瞬間一怔,繼而說道︰「三歲!」
朱皞天失笑道︰「戲言,何時才能听得你正經說話。」
「下輩子!」瞳嬉笑著放下碗筷,「我收拾行李,你慢用。」
不拘的笑容,在轉身的瞬間消失得徹底。她出現,確是三年。何來的戲言?連自己究竟是何物都不知道的,會有下輩子?下輩子,她又會是什麼東西?
寒冬已過,漸漸听不見那曾經叫囂的風。春回之日,亦不會遠。
回到朱皞天身邊已有十來日。這些日子以來,她時常會想,為何要留在這里。身體不是她的,但至少目前屬于她。卓兒本是個沒主意的人,即便現在離開了,將來周卓兒也斷然沒有回頭的決心。她何必伴在他身邊?況且皇室朱家本就是她能避則避的人物,究竟為何,遲遲下不了一走了之的心?
瞳輕輕抬眼頓了頓,繼而將手中的衣服件件疊好折齊,置于包袱內。
「咳咳……」瞳咳了幾聲,喉嚨頓時火燒一般燥熱。她輕撫頸間,抿唇咽下淡淡的血腥。這幾日,咳嗽得愈加頻繁了,然而除了干咳倒沒見其他不適。
若上官靈所言不虛,一個月後便可歸天了。
如此想著,她反倒輕笑出來。這個身體,活著是周卓兒的。那死時會是她的。一體兩魂的命,命盡時是否兩魂皆可升天?又或者,她這個骯髒的魂體被踢下地獄也說不定。畢竟,周卓兒的魂潔淨得如同初生嬰兒,未沾得半點污漬,因為有她呵……有她,周卓兒會干淨到死!
咳咳咳咳……不能再胡思亂想了,會遭報應。瞳拿起床邊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口中這才消失了濃郁的腥臭。
「你怎麼了?」朱皞天走進來說道。
「喉嚨不舒服。」瞳笑著回答,並未抬頭,手中不停地收拾衣物。
「可有找大夫瞧過?」他皺眉。明日就要上路,雖說天氣即將回暖,現在卻依然冷得緊。
「瞧過了,小風寒罷了。」她依然沒有抬眼,臉上笑顏不改,說得從容。
朱皞天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讓她正視他。
「臉色難看至此,僅是風寒?」他靠近她說道,一雙眼定定地看她略顯蒼白的臉頰,「看看,現在又緋紅一片,還道是風寒?」
「離我遠點!笨蛋!」瞳一把揮開他擒著自己下巴的手,心里暗喝道︰該死的周卓兒,你再臉紅我就殺了你!
看著她臉上的嫣紅及逃避似的神態,朱皞天微微一怔,這才想起自己方才行為有些逾禮。
「呃……我去傳大夫。」朱皞天說著就要轉身,卻被她一把抓住衣袖。
「不必了。明日要上路,不要驚動太醫。等安頓下來再診治不遲。」她微微掠了鬢邊的頭發,淡淡地說道。語氣中,竟是難得的沉穩。
「要安頓下來,少說也是三日後的事,拖著病體如何受得顛簸。」朱皞天皺眉道。
「死不了的。即便現在診治,不能安然修養也無濟于事。你別管我了,軍中無事讓你操煩了嗎?」她口無遮攔,眉間輕皺顯出不耐。
「……罷了,你這丫頭倒是伶牙俐齒。既是如此,今日就早些休息。」朱皞天如是說道,似是看出她抗拒的堅決,便也不強制。繼而轉身離開房間。
看著那白衫消失,瞳的眼,死寂得如同干涸的井。
也許,自己是求死的。
瞳這時才明白自己所想,拒絕診治就是拒絕生存。原來,自己是想死的……怪得很,她竟也是個逃避之人。一直以為自己和周卓兒最大的不同,便是她的堅強和無謂,現下卻有了死的念頭,她是怎麼了……
翌日清晨,明軍啟程北上。
上下軍士初聞此令,皆驚訝不已,猜測不斷。
有人說天子誤信佞臣,有人說朱皞天听信讒言,更有人說主帥臨陣縮頭。兩日後,連因著紅粉知己性命要緊而棄戰的傳言都冒了頭。听得朱皞天苦笑連連,三位將軍更是有苦難言。何時,他們手下的那些強兵猛將的想象力豐富至此,想必是因無功而返,心里憋悶了。
盡避如此,大軍依然有條不紊地退離戰線,好在謠言並未躁動軍心,全當兵士們飯後消遣便罷。
這一路上,朱皞天和周卓兒乘坐馬車而行。趕路的幾天來,每日都是殘星未落,大軍未動之際便進了馬車。待到夜幕之時,眾人皆安頓妥當他們才進賬休息。以至于鮮少露面于人前,大抵因此才傳出那無聊妄言。
第6章(2)
平南王回朝的消息,在大軍啟程前便已報知了皇上。
然而,在所有人都知道平南王班師回朝之際,浙江卻報出倭寇已退出浙海戰線的消息。這可讓那些兵士們驚訝不已。本以為大軍一撤,倭寇定然大舉進犯。始料未及的是,倭寇緩他們三日竟也一起退了師。
就在眾將士不明所以之時,另一個消息嚇掉不少人下巴。
平南王失蹤!
嚇歸嚇,大軍的行程卻並未減緩。在李張郭三位將軍的指揮下,大軍依然北上回京。有人問起,那三人竟全是只笑不語。看那安然之態,想必是預先知曉了一切。也因此,軍中雖有不安,卻並未發生動亂之事。畢竟不是戰前迎敵之時失了龍頭,班師回朝之際沒了主帥,較之而言倒不會引起軒然大波。
其間,唯一躁動不安的只有一人,那人便是軍師冷雲豐。
「張將軍!主帥失蹤絕非一笑便過的小事!莫說主帥之職,單是丟了王爺你們如何擔待?」冷雲豐大聲喝道,緊握的拳仿佛暴怒。
「冷軍師不必擔心,王爺臨有急事要辦。走前已交代周全,不必等他,我們回朝復命便是。」張煉山顯出難得的穩重,一邊酌茶一邊緩緩說道,神色自有一派悠然。
「張煉山!你好大的膽!」冷雲豐前跨一步,厲聲冷冷說道。
「冷軍師何必如此急切,莫不是懷疑王爺的自保之力?」他拂了拂鐵甲下的衣袖,輕悠悠地說道。
「王爺孤身一人,若遇眾敵如何自保?」
「呵呵……冷軍師,難得你如此護主,張某自愧不如。不過,依你明察秋毫之能竟沒發現這三萬大軍,已少了五千?」
「什麼……」冷雲豐怔怔地看著張煉山。這怎麼可能!每日行軍,各部各營均會清點兵馬糧草,少了五千人……這是絕無可能之事!
除非……一開始就有心瞞他!他自然不會親自點數兵馬糧草,若是朱皞天親令各營隱瞞,自然不會有人忤逆。但,各部都有他的眼線,朱皞天是如何瞞過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