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孩對你很重要?」
「……這件事也牽涉到國家安全。」諾蘭有點不爽地回答。
阿比塞爾輕笑。
「我查過了,那個女孩在勒里西斯並沒有戶籍。」
「她的母親是克舍里人,她是個私生女,所以他們從來沒有替她報過戶口。」
米亞從來沒有受過正規教育。她能讀會寫,完全是靠母親和個人的自修,以及有事沒事跑到表哥的班級上去旁听。幸好那時授課的老師是一個老好人,對角落里的小影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才能受到應有的教育。
阿比塞爾嗯了一聲,突然問︰「你以後有什麼計劃?」
諾蘭一愣,神情謹慎地望著父親。「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不可能在侍衛隊待一輩子,我預計你最多到四十歲,甚至更早就會爬到頂點了,之後呢?你打算轉任公職,還是像你弟弟一樣在民間企業工作?」
諾蘭沒有想到父親會選在今天突然跟他聊起未來的話題。
「我還沒有想到那麼遠。目前我很滿意我的工作,至于接下來,我想我還是習慣軍旅生活,應該會轉任軍職吧。」
侍衛隊在編制上較為超然,並不隸屬于國防部,但是所有隊員都受過陸海空相關的專業軍事訓練,像諾蘭就會操縱不同的飛機及船只。
許多學長離開侍衛隊之後,轉入其它軍種成為職業軍人,諾蘭認為自己應該也是如此。
阿比塞爾往後一靠,深深注視他的長子。
任何男人都會以有這樣的兒子為榮。他的兒子都成為頂天立地的男人,獨立,自主,富有責任感。
思克的未來是相當明確的,雖然外表像個公子哥兒,其實他最愛的是他的植物研究,將來或許會成為一名學者。諾蘭呢?幾乎是從小諾蘭就被視為他的接班人,因為諾蘭跟他走的路最像。但阿比塞爾卻認為,這個大兒子其實本質上和自己完全不同。
他曾經告訴過菲雨,他不是英雄,也不想當英雄,是時勢將他推往這樣的道路。如果他的人生不曾起波折,依照他大學時的懶散性情,他很有可能變成像思克那樣的男人。
很多人都說思克像菲雨,其實阿比塞爾明白,思克才是真正像自己——那個大變未生前的阿比塞爾。
至于諾蘭,這個外人眼中最像他的長子——阿比塞爾承認,這個大兒子很多時候讓他搞不懂。
例如念軍校,這件事從來不是阿比塞爾的意思,是十歲的諾蘭有一天突然跑來,很認真的跟他說,他將來要當軍人。
阿比塞爾不曉得他兒子是哪里來的主意,但他從不干涉他們的決定。既然諾蘭要當軍人,他便讓他進了軍校。
阿比塞爾有時會想,諾蘭選擇從軍,是因為他自己真的向往軍旅生活,或是他覺得這個家里必須有一個兒子繼承父親的腳步?
「你滿意你目前的人生嗎?」阿比塞爾再問。
「當然。」諾蘭不懂父親怎麼會突然有這樣的疑問。
「如果你的父親不是阿比塞爾呢?」
諾蘭霎時懂了。
一股暖流流過心田。
一直以來,他總是被拿來和他父親做比較。很多人都說「將門虎子」或「虎父無犬子」,但事實上,有一個阿比塞爾當父親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他記得他剛上軍校不久,同班同學就有人喜歡挑釁他︰「你還不是靠你爸爸才能進得來!」
他若表現良好受到嘉獎,因為「他是阿比塞爾的兒子」。
他若表現不理想,可見「阿比塞爾的兒子也沒什麼了不起」。
所以從很久以前他就知道,除非他選擇和思克一樣遠離公職,否則他只會不斷地被拿來跟他父親做比較。
這個世界上能比得過阿比塞爾的人本來就不多,這是他生為一個兒子的驕傲,也是他終生的壓力。諾蘭不是沒有接收過來自上級或同僚的偏見,但是他都選擇用自己的方式一再的向那些人證明,而且從不曾在家人面前抱怨過一句。
他不希望父母知道他的辛苦,原來,父親其實一直明了。
為此,諾蘭深深感謝他的父親。
因為阿比塞爾從來不曾用任何方式介入過——阿比塞爾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袒護只會讓兒子的處境更尷尬而已。
他信任他的兒子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能強悍地面對四面八方施加給他的壓力。
「爸,我不能說我從軍的因素和你無關。你是我從小最敬仰的男人,有些人崇拜明星所以自己當歌星,有些人愛吃美食所以變成廚師,或許我是因為崇拜了一個革命英雄而變成軍人,不過這並沒有讓我後悔自己的選擇。我很滿意我這一路過來的人生。」諾蘭的眼神堅定不移。
阿比塞爾微微一笑。
「以你的能力,無論你將來要從軍或從政,我相信你都會有很高的成就。到時候你會受到更多的刁難和檢視,而很多事是連我都幫不上忙的。」諾蘭總覺得父親言外有其它意思,于是直接問了。「爸,你的意思是?」
「那個女孩是加那的女兒,你有沒有想過,將來若你成為!假設國防部長好了,甚至是總統,你的政敵用這一點攻擊你的話,你要怎麼處理?」
諾蘭的目光一沉。
案親的意思是要他將米亞送走嗎?突然涌上的反感強烈到讓諾蘭自己都很驚訝。父親從來不曾干涉過他們的交友情況,為什麼突然如此在意米亞?
「爸,如果當年革命的時候,有人說媽媽的存在會妨礙你,教你將她送走,你會有什麼反應?」
事實上,還真的有,而且就是他的多亞伯父。阿比塞爾好笑地想。
「我會叫他拿根鏟子在地上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之後將鏟子塞進嘴巴里吃掉。」阿比塞爾微笑。「孩子,理想和現實一定會有沖突的時候,我只是想提醒你,要時時謹慎,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你的反對者會從哪個角度攻擊你,而且他們通常會挑你最軟弱的地方。」
諾蘭立刻釋然。父親不是針對米亞,只是擔心他。他隨即感到納悶,即使只是送走米亞的這個想法,為什麼都讓他反應過度?他的心里有點不舒服,于是先把這個疑問推開。
「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了,我們……最後會如何現在還難以肯定。」
他很少對一件事如此的不確定。
米亞說她愛他,她說這句話的眼神和感情都讓他深深震動,但是他的性格不容易讓他有和她一樣強烈的情緒,所以他常常會懷疑自己這樣應該算什麼?
唯一肯定的只是,他對米亞有很深的責任感。
他無法想象她過得不好的樣子,那會讓他……很不舒服。
但要說這就是愛嗎?或許太言過其實了一些。若說什麼都沒有,卻也從來沒有哪個女人讓他覺得必須為她的幸福負責。
偏偏那女人一點幫他弄懂的意思都沒有,她這陣子幾乎能躲著他就躲著他。
偏偏該死的,全家人!除了他以外——都能和她相處融洽,思克還很騷包地帶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花草回來,惹得她心花怒放。
每次看到米亞和思克自在談笑的情景,諾蘭的胸口就怪怪的。他不得不想起,米亞一開始就是因為喜歡「思克」而愛上他的,雖然這個思克是自己扮的,但若她真正喜歡的就是那樣性格的男人呢?……嗯,心里更不舒服了。
阿比塞爾看著兒子五顏六色的表情,頓時覺得更加有趣。
唉唉,可惜菲雨不在,不然讓她看看這個「木頭人兒子」終于也有一點表情了,一定會樂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