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離開公寓,連自己都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只是左腳跨出去之後,再提起右腳,機械式的邁步前進。
最後,他來到自己讀過的高職,現在是暑假時間,學校里沒有太多人。他來到自己以前常躲起來抽煙的樹下,盤腿坐在草地上,望著天際的浮雲。
「孫見善,你想不想見你媽媽?」如願小聲問道。
「算了,她有權利追求她想要的幸福,我去打擾她做什麼?」他漠然地道。
「這樣好了,我們去找那個陷害你的大哥!這人這麼壞,我把他變成一只小豬為你出氣!」她振奮地跳起來。
一提起這個人,孫見善熊熊怒火霎時燃起。
「這家伙只是仗著身邊有一堆逢迎拍馬的跟班,人多勢眾而已!如果一對一的單打獨斗,我三兩下就能將他擺平!」
「好,那我把他變到一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去,讓你痛打他一頓出氣!」如願握拳。
兩人又熱血沸騰地離開校園。
那個角頭老大的住處就在學校不遠處,走路大概十分鐘的腳程。
走得越近,孫見善越覺得不對勁。
街上開始出現長長的黑頭車,一大批又一大批穿黑衣、年紀跟他差不多的小伙子,再走近一點,成排花圈花牌出現在街道兩側,巨大的「莫」字串成一條長龍。
來到那個大哥的住家街口,許多穿麻衣孝服的死者親友出現了,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孝女哭墓聲,道士頌聲和送葬花車。
「是誰死了?」孫見善疑惑道。
「喂,你們也是來送楊老大的?你們哪個堂口的,怎麼穿便服來?」一個穿著黑西裝的年輕干部把他們叫住。
孫見善一凜。「楊老大死了?」
「你不知道?難道你們不是來送行的?不是來送人的就別來湊熱鬧,去去去!」黑衣干部把他們趕走。
孫見善連忙牽著如願到一個角落,隨手拉一名年輕小弟問︰「請問一下,今天辦的是誰的葬禮?」
那個小弟看他一眼。「楊老大啊!上個星期楊老大帶他兒子去酒店喝酒,被幾個大圈仔放黑槍撂倒了,看風水的道士說他們父子倆一定要在七天內下葬才行,所以家屬趕著今天出殯。」
「楊老大和他兒子都死了?」孫見善大驚。
「如果你不是來送葬的,就閃一邊去,老子很忙!」小弟不耐煩地甩開他的手,回到自己的隊伍去。
人群如黑色潮水,往身旁流過。
遠遠的,孫見善看見幾張熟面孔,來回穿梭于靈堂附近,幫家屬招呼前來吊唁的人。那是他以前一起混過的兄弟。
孫見善心頭一片亂,不想見舊人,拉著如願就走。
「阿善,你回來了?」猛不期然,一把熟悉的聲音叫住他。
是他老同學小乙,當初就是小乙引他到楊老大的門下的。
他不得不停下來,勉強應付道︰「嗯,好久不見。」
小乙親熱地迎上來。「這幾年你跑到哪里去了?你媽說你有一天出門,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我們還以為你跟哪個外地來的老大享福去了。」
對所有人來說,他只是失蹤了四年而已。除了他自己之外,再也沒有人記得他所受過的苦,不知道他在黑牢里如何和居心叵測的牢友周旋,只為了保存最基本的人性尊嚴;不知道他如何苦苦掙扎,等著重獲自由的一天。
孫見善突然覺得萬念俱灰。
原先支持他活下去的兩股力量,一是親情,一是報仇。如今母親已經遠走他鄉,而他日日夜夜恨入骨髓里的仇人也死了。
他已經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回去,沒有一個仇人可以恨。接下來,他還能做什麼?
橫在眼前的人生,竟是如此寂寞漫長。
孫見善茫然走開來。
往四面八方望去,到處都是路,也到處都沒路。
他的未來該做什麼?出人頭地嗎?有誰會為他覺得驕傲?
出來混江湖成為地方一霸嗎?那又如何?有一天到酒店去,讓人放兩下黑槍便倒了。
庸庸碌碌過一生嗎?那跟現在立刻死掉又有什麼不同?
反正,人死了,自然就被遺忘,不久之後,再也無人知道天地間曾經有個叫「孫見善」的男人存在過。
「人活著做什麼?人活著做什麼……」他喃喃念著,在熟悉的街道上,漫無目的的晃蕩。
「對啊,孫見善,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你想娶漂亮的新娘,還是想去全世界旅行?只要你開口許願,我都可以幫你辦到喔。」身後的俏丫頭不明白他的心情,一路猶蹦蹦跳跳地跟著。
「做什麼?就坐下來等死吧!」
他自暴自棄的話讓如願吃了一驚。
「你千方百計逃出來,不就是為了要活下去,現在為什麼想死呢?」如願靈動的水眸沖著他瞧。
人類真是種奇怪的生物,她永遠也搞不懂!
「我已經說了我想死,你怎麼還不動手?」孫見善面無表情地道。
如願拚命搖手。「你要我殺你?不行不行不行!我是不能造殺孽的。」
「哼,連這種小事都辦不到,還敢說自己是神仙。」他不屑道。
如願漲紅了臉。
「你、你……明明是你自己不守規則,亂許願,你還怪我?我是很厲害的,你知不知道?很厲害很厲害的!」她氣得直跺腳。
兩人正在拌嘴,突然有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帶著三名小弟慢慢走過來。
「喂,孫見善,你終于出現了。」
這個陳樹是他的高職同學,兩人從學生時代就不和,甚至曾經為同一個馬子大打出手過。但孫見善的人生經過一番轉折,這種少年時的爭端早已不放在眼底,于是只是點點頭算打過招呼,拉起如願的手走開來。
「急什麼?」幾個人將他們包圍起來。
孫見善及時瞄到街尾有顆腦袋畏怯地縮回去。
小乙!他唯一勉強覺得還算得上是朋友的人。原來是小乙跑去跟陳樹通風報信的。
他先是一陣心寒,隨而冷笑。
楊老大一死,年輕一輩的莫不趁著機會出頭,陳樹就是其中一個。小乙為了自己的未來,出賣自己四年不見的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這種丑惡的人性,他看得還不夠多嗎?
「姓陳的,我不想和你打,你走開。」孫見善冷冷地道。
「你說不打就不打,這麼簡單?」陳樹蔑笑一聲。「大家都說你到外地享福去了,我看你也沒混出什麼名堂來嘛,還不是一副窮酸樣。」
一個小混混見如願清麗貌美,伸手想去模她的臉蛋。
「你給我放尊重一點!」孫見善用力揮開那只咸豬手。
「好啊,你敢先動手?大家上!」陳樹吆喝一聲,眾人同時撲上。
孫見善趕忙將如願往路旁一推。
其中一個小弟見狀,跟過去抓她,連同陳樹在內的其他三人留下來對付他。
她既然有法力護身,一個小嘍羅應該難不倒她,于是孫見善專心對付身前三個人。
若是在以前,他連陳樹也打不過,但坐過幾年惡牢下來,他早己非昔日的吳下阿蒙。幾陣拳來腳去之後,三個人全被他打倒在地。
「哇——孫見善,孫見善,快來救我啊!哇——」
那個號稱自己「很厲害很厲害」的小仙草竟然被追得抱頭鼠竄,孫見善滿頭黑線!
嘍羅看準了她逃的方向,腳一伸,如願撲通一聲跌個狗吃屎。
「嗚……嗚……好痛哦……凡人真的好壞,竟然無緣無故欺負我,嗚……」
孫見善又好氣又好笑,過去一拳將那小弟撂倒。
「全給我滾!以後敢再來找麻煩,我一個個宰了你們。」他大喝。
陳樹帶著幾個小嘍羅,灰頭土臉地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