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
「人的一生有各種不同的抉擇,我們最後踏上哪條路,都是自己在那個當下所做的決定而已。你和我都沒有選擇犯罪這條路,但是查爾斯選擇了。」她深深望進他眼底,「這是他自己的決定,他自己的責任。你不需要為他的錯誤負責,明白嗎?」
「謝謝妳听我說這些狗屁倒灶的事。」他輕聲說。
「不客氣。」她莊重地點點頭。
她的發絲比一個月前更長了,整個人還是縴細玲瓏的,倒像所有養分都滋補在那潤澤光滑的黑絲上。
「妳知道的,妳還欠我一個吻。」
趙紫綬沒料到他會突然改變話題,愣了一下,猛地往後一靠。
章柏言嘖嘖了兩聲。
「妳的反應足以讓一個男人開始找一條繩子和一段牢靠的樹枝。妳該慶幸我有健全的自信心。」
「自信心正好是你這種男人最不缺乏的東西。」她瞪著他,那副表情活像提防著豹子跳起來傷人。
章柏言忍不住發噱。算了,今天欺負她夠了。
「我下個星期得回紐約參加一場記者會,愛德說我只需要背背講稿,丟幾句場面話就好,據說可以破除我『已經死了』的傳言。」
「這種傳言我可一點都不會相信。北極的冰還未融化,天還沒下紅雨,怎麼輪得到章柏言撒手歸西呢?」她三步並做兩步抱起兒子迅速逃逸。
樹林里的鳥雀被朗笑聲驚起,撲了好半天的翅膀才漸漸平息。
第六章
道森女士望著眼前修長高雅的男子。
藍灰色格子呢西裝休閑中帶著正式,深咖啡色的發服貼在腦後。他的雙腳在膝處優閑地交迭著,手中的白瓷茶杯與古銅色的皮膚互相暉映。
英俊的臉龐還有一些細微的傷痕,但已經淡到幾乎看不出來。原本據說裹著石膏的右手也拆掉綁縛。
一切仍是她記憶中那個完美無瑕的長子形象,從談吐、禮儀、坐姿、穿著,每一吋都無懈可擊。
「母親。」章柏優雅地放下瓷杯,淡淡一笑。「愛德告訴我,最近妳一直在找我,請問有什麼事需要我效勞嗎?」
道森女士先望向他身後那扇長窗,窗上的倒影是一個看不出實際年齡的貴婦,儀態與持杯的姿勢都與兒子相仿,金黃色的發挽成髻,端莊地盤在後腦,精致妝點的五官僅有一些細微的紋路。
這樣一幅母子對坐品茶的景象,溫馨祥和得足以當任何一本雜志的封面,只有在座的兩人知道,他們心靈上的距離相隔多遠。
道森夫人垂下睫毛,望著杯中晃漾的茶水。
「事實上……最近確實發生了一些事,我急需听詢某個人的意見,第一個想到的對象是你。」
「自然的。」兒子的語調里帶著淡淡嘲諷。
道森夫人欲言又止了幾次。
「柏特,是查爾斯的事……」
「查爾斯的什麼事?」他的神色平靜,彷佛一點也不意外。
「查爾斯已經失蹤了好幾個星期,現在據說連警方都在找他。柏特,你一定要幫我找到查爾斯,在一切太晚之前。」道森夫人放下瓷杯,露出一絲急切之色。
「太晚?您是指對什麼事情而言太晚?」他禮貌地問。
「當然是在警察找到他以前!」道森女士擔憂地按住胸口。「他們的說法翻來覆去,一開始只告訴我警方將他視為重要證人,必須找到他,後來又改口說……說他犯了罪,他們打算通緝他!天哪,這會是多大的丑聞啊!」
「道森家當然不能容忍丑聞發生。」
「我知道一定是你運用了影響力,這個新聞才沒有在社交圈蔓延開來,但是我實在太為查爾斯擔心了。」道森女士懇求地望著他。「柏特,他是你的弟弟,你會幫助他的吧?」
章柏言突然覺得非常的疲憊。
眾人不願告訴他母親太多細節,是因為大家都相信她一旦知道查爾斯的罪有可能被判死刑時,必定會竭盡所能的幫助查爾斯逃逸。
但是她的兒子不只一個!她也是他章柏言的母親,她也應該要保護他。
長腿從膝上放回地面,他淡淡一笑。
「妳知道警方為什麼要抓查爾斯嗎?」
「警察來找我訪談的時候,語焉不詳的;愛德說他犯了殺人罪,可是我想,這一定是誤會。查爾斯這輩子都是循規蹈矩的孩子,頂多是大學時期被搜到抽大麻,有點小紀錄而已……但是年少輕狂的時候,哪一個年輕人沒抽過大麻呢?」她急切地道。
「他們沒有開玩笑,查爾斯確實殺了人。」章柏言平穩地直視母親。「事實上,他已經殺了七個人,下一個想殺的人是我。」
「不!這不是真的!」道森女士倒抽一口寒氣。
「所以我骨折的右手和肩膀上的槍傷都是幻覺?」他冷冷嘲諷。
「柏特,你知道查爾斯有多羞怯內向,他連一只小鳥都不忍心傷害,怎麼可能會去殺人呢?」道森女士慌亂地說。「你親眼看到是他開的槍嗎?」
「當時已經是深夜了,他等在公司停車場的出口,一個攝影機照不到的死角。只有查爾斯這麼了解公司的地形,知道我的車停在哪里,每天幾點離開公司。」
「但是那也不能證明就是他啊!章氏總公司有數百名員工,任何人都有可能知道這些事。」
「他跳到我的車子前把我攔下來,衣服是當天查爾斯穿的衣服,公事包是查爾斯慣拿的公事包,連聲音都是查爾斯的聲音!妳以為我會在半夜的路上,隨便搖下車窗,和一個攔路的陌生人說話嗎?」
「然後……他……對你開槍?」道森女士的脖子像被人掐住。
「他猝不及防的出手,用公事包將我打昏,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肩膀上多一個血洞,車子的油門被木棒卡住,正以時速八十公里沖向一棟磚造建築物,再接下來就是我已經躺在醫院里,所有人都告訴我我的命有多大,才能從槍擊和車禍中活下來。」他嘲諷地道。「或者,這對妳來說完全不重要?」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道森女士喃喃地道。「他為什麼要殺你呢?你們兩個雖然不親近,但是他完全沒有理由殺你!」
「這個妳就得問查爾斯了。」他欠了欠身站起來。「如果妳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得先離開了,稍晚還有一場記者會需要主持。」
「柏特,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我不可能錯看查爾斯錯到這麼離譜。」道森女士懇求地拉住他的手。「求求你,你一定要趕在警方之前找到他,我相信查爾斯一定有一個完美的解釋。」
「妳何不干脆要求我自殺,省了查爾斯一頓工夫?」
他冷酷的視線讓他母親一縮,道森女士痛苦地閉上眼楮。
「我知道你一定認為我是個糟透了的母親……」
「無妨,因為我也是一個糟透了的兒子。」他的語氣轉為自嘲。「幸運的是,我的兒子有一個美麗溫柔的母親,他不會像他的父親一樣不通人情。」
道森女士倏然睜開眼楮。「你、你有一個兒子?」
「我甚至結過婚,雖然很短暫。但,是的,那樁婚姻讓我擁有了一個兒子。」在母親能說任何話之前,他舉起修長的食指阻止,「不必覺得愧疚,因為我也是最近才見過我的兒子。看來這是家族傳遺,我們都不知道怎麼當個令子女滿意的父母。」
「你從來和我不親近……你總是只听你父親的話……我無法靠近你……」道森女士的語音極為微弱。
「是的,所以我說了,妳不必覺得愧疚,因為我本身就不是一個好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