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交戰,慘敗。
第三章
「這個可以吃嗎?」
戴倫從樹林里撿了一顆松球回來,小臉蛋紅通通。
「不行,這個不能吃。」趙紫綬停下清掃落葉的動作,接過來檢查了一下。
「好。」他又咚咚咚地跑回大樹下,繼續尋寶。
「不要走遠哦!」
「沒有遠啊。」小家伙回頭對她揮揮手。
這種天清氣爽的時節真是舒服!趙紫綬仰首吸一口秋涼的氣息。
「這個是什麼?」兒子又跑回來獻寶。
她接過來一看,「這個是扣子。」
「為什麼有扣子?」
「可能是烏鴉要叼回窩里,不小心掉下來的。」
「為什麼撿這個?」小家伙的眼底滿滿是對整個世界的好奇。
「烏鴉就是愛撿東西啊,這是牠們的天性。」
「噢……」小家伙接回去反復研究一陣子,終于滿意地宣布,「是扣子。」
趙紫綬捏捏他的隻果臉,兒子咯咯笑躲來躲去。
「大地在做什麼?」
趙紫綬聞言,望向門廊的方位。
章柏言一個人舒懶地坐在休閑長椅上,大腿上擺著一個筆記型電腦,不知道又在忙些什麼。
半扣的襯衫前襟隱隱露出曬黑的胸膛,劉海不似以往雜志受訪的照片那樣梳得整整齊齊,讓他別有一種瀟灑浪拓的氣息。他是個好看的男人!即使右手打石膏,臉頰還有一些青青紫紫的傷痕,依然是個好看的男人。
趙紫綬一直不懂,當初章柏言為何會娶她。並不是她妄自菲薄,她知道自己是好女孩,她只是不覺得自己是章柏言會交往,甚至娶回家當老婆的那種女孩。
他們的婚姻關系,幾乎一開始便名存實亡,因此他們到了美國之後便進入分居狀態,乃至于後來的離婚,她一點都不意外。
對她來說,在哪里過日子都是過日子,美國、英國或台灣,華宅、公寓或小木屋,並沒有什麼不同。
東方人對緣分的聚與散總有些宿命,正因為不明白他娶她的原因,當離婚發生時,她也沒有太多的掙扎。兩人之間的緣分到了,如此而已。
她這一生,對許多事都不強求。會讓她比較在意的事情,只有和兒子有關的事。
離婚之後,她搬離東岸的豪華公寓,來到密蘇里州一個叫「梅肯」的小鎮,那里的人口只有七千多人,簡單到時間彷佛停止住。這就是她要的生活,安靜,平和,毫無野心。
謗據婚前協議,每個月她可以得到一筆以平常人的眼光來看還算可觀、對章家卻只是零頭的贍養費,但這點對她並不是大問題。
討來再多也不過是錢而已,她才二十八歲,錢可以自己賺,她的物質並不強烈。
這四年來,他給的贍養費幾乎在銀行里沒動過──並不是她多清高,而是母子兩人兩雙筷子實在用不了太多的錢。美國中部的消費水平本來就比較低,她又找到一個可以在家做的工作,幫紐約某家國際級的出版商翻譯一些華文版權相關的東西,一個月幾百塊美金的收入,很夠用了。
像他侵略心如此之強的男人,分分秒秒都在競奪,一定無法了解,為什麼有人能在那種窮鄉僻壤里安之若素。
「大地!」亢奮的毛線團滾向門廊去。
「嗨。」章柏言及時在兒子撲倒筆記型電腦前高高地舉起來。
「大地,你在干嘛?」小臉蛋趴在他腿上,歪歪地看著他。
「在做一些大人該做的事。」
「大地很忙嗎?」
「嗯,很忙。」他點點頭說完,然後耐心等待。
五分鐘過去,那個趴在他腿上的小人兒還是停在原位,而他的手已經越舉越酸了。
章柏言嘆口氣,先把電腦放在旁邊的空位。一個三歲小女圭女圭听不懂社交暗示是應該的,他說服自己。
「有什麼我能為你效勞的?」他禮貌地問。
「什麼是『下勞』?」
「效勞。」
「笑牢是什麼?」
「『效勞』就是幫忙的意思。」
「幫什麼忙?」
「幫什麼忙都行。」這小表問題真多。
「那我也幫忙嗎?」小家伙立刻精神抖擻,隨時準備沖上戰場。
「不,我是問你需不需要我幫……算了,這不重要。」
「是嗎?」
「是!」天哪,他頭好痛。
「戴倫,不要去吵人哦!」孩子的娘來救駕了!謝天謝地。
「好哇。」反正善變的小孩也對他失去興趣,咕咚咕咚又沖下門廊,到旁邊的灌木叢尋寶去。「大地一起來嗎?」
「不用了,謝謝。」那個速度沒跌斷脖子真是奇跡。
記住,你現在是失憶狀態,你什麼好事壞事都忘光了,所以請試著跟她好好相處。愛德的叮嚀在他腦海中響起。
好吧,他是個成熟文明的男人,他可以花一點時間對「室友」做一些公關。
章柏言關掉電腦,微微佝僂地撐起身子,加入院子里的清掃大隊。
「今天天氣不錯。」
「是啊。」趙紫綬回頭看他一眼,反應說不上好與壞。
她的頭頂只到他的下巴而已,章柏言再度注意到她有多嬌小。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地方嗎?」這只是禮貌性的問候。
「有,把所有落葉掃成一堆,我負責把它們裝起來。」趙紫綬將掃把遞進他手中。
「……」
章柏言皺眉打量掃把的樣子彷佛它隨時會飛起來,趙紫綬不禁又想笑了。
「為什麼?」他突兀地問。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每次妳看到我都一副要笑出來的樣子?」
「有嗎?」趙紫綬從車庫里拿出一個麻布袋,開始把她已經掃好的第一堆落葉打包。通常葉子用燒的會比較快,但是今天風大,如果火花飄進樹林里就不好了。
「拜托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很少有人敢對他的發問閃爍其詞,她是少數人之一。
她嘆了口氣停下來。「我若回答了,你一定會生氣,所以你又何必追問呢?」
「小姐,我不是那麼容易生氣的男人。」章柏言登時覺得受辱。
「好吧。」她回過頭,用一種講理地態度說︰「我想笑,只是因為你真的很好笑。」
「我好笑?!」語調不自覺提高。
「看吧,你真是個愛生氣的人呢!」
「我從來不生氣!」
「而且你一生氣就喜歡大吼大叫。」
「我從來不會大吼大叫!」
「而且一大吼大叫之後就會不承認你在大吼大叫。」
「我從來不會不承認……」章柏言戛然中斷,抹了一下臉。「算了。」
「你大吼大叫。」一個快樂的小表頭擠過來湊熱鬧。
「……」他深呼吸兩下,重振旗鼓,「我只是想告訴妳,以後我很樂意在六點的時候加入你們的晚餐時間。」
「哦?你不是習慣八點鐘吃飯嗎?」
那是在自己一個人吃了一個星期的回鍋晚餐之前。她喜歡煮中式的菜,那些炒青菜再放回微波爐重熱之後就變成菜糊了──當然,如果她肯幫他熱,情況或許不會這麼慘,但是她煮完晚餐後就不再進廚房了,他只好用那少得可憐的廚房知識來荼毒自己。
另外,當你只有一個人吃飯時,堅持坐在一張十七人坐的長餐桌用餐,實在是很愚蠢的事。不過他不會向她承認這些。
「我想,大家吃飯的時間集中在一起,妳也比較好清理廚房。」章柏言紆尊降貴地說。
「沒關系,我沒有差別的。」她聳了聳肩無所謂。
「我說我也要六點吃飯,我們就六點吃飯!」他咬牙道。
「你又要大吼大叫了嗎?」她好奇地問。
他閉上眼,再深呼吸一下。「我從來不、大、吼、大、叫!」
趙紫綬低下頭和兒子互換一個視線,兩人同時跟對方點點頭,了然的神情彷佛在說「看,他明明就想大吼大叫」。